陈白起一听便了然,知道他定是为了他儿子军中份额补贴之事。
她当即放下手中之事,与他走上这一趟。
季老汉雇了一辆驴车,没请驭夫季老汉自己赶的,两人乘坐着驴车赶了二个时辰左右的路程,方来到原乡县城。
原乡县城古风朴实,土黄城池既纯朴古老又别有一翻苍桑年久之感,城内车粼粼,人马交叠蹿行,热闹非凡,路上武士、剑客与士人亦不少,武士别着弓,剑客持着剑,士人步履似风,皆脱离了小村落的泥土气息,如画中的人物一般,都蕴含着各自的故事。
季老汉对原乡县城并不陌生,因此并不张望好奇,而陈白起第一次入城,倒也是面含浅笑,尽览眼底。
驴车行至县衙门外,望上六阶梯,门口处有两个齐兵守卫。
季老汉先下驴车,便让陈白起先在车上等候片刻,他去问一问情况,估计是怕带着陈白起会遭了怠慢,心中过意不去。
陈白起微笑颔首。
陈白起静默地等了没多久,便见季老汉搓着手,一脸颓废苦闷地归来。
陈白起笑了笑,亦不问他结果,她让季老汉先于驴车上等着,等她回头叫他出来时,他才出来。
或许是陈白起的笑容有着镇定人心的作用,季老汉竟安下心来,点头表示明白。
陈白起下了驴车,站在县衙的石梯下,此乃街道位置,过往人流不息。
陈白起背着手,面仰朝着县衙大门方向,便这样静静地站了许久后,便从附近地上捡来两块表面光滑如拳头大小的石头,一手一只,两石相叩,轻一下重一下,却是有一种轻快的节奏。
这时,已有不少人停驻下来,都好奇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陈白起望着衙门方向,袍下生风,一个横指便着街道,张开嘴,朗声清唱道:“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当下流行弦歌,这般言唱的方式,众人一听陈白起的声音与脆石相击的节奏相呼应,只觉得耳目一新,便纷纷停了下来。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莫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陈白起的声音随着歌词的感情转变而百转千回,她又唱念道:“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这些歌词摹写的是伍人被征兵时耶通爷,指爷爷,母亲,妻子与孩子相送别的惨状,第二段自是传达伍夫心中的诉苦,这些情况都是贴近这几年齐国征兵的现况,原乡县城中不少人听后,相当大部分人感同身受,不禁都融入陈白起所唱情景,湿了眼眶红了眼。
陈白起面色浅淡,却有几分悲天悯人之感,她两石重重一叩,如重鼓鸣耳:“边庭流血成海水,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赵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
边庭,即边疆,血流成海水,形容战死者之多,这里讲的是家中缺了主劳力的艰难与困苦,亦表明伍夫上了战场九死一生的境况。
陈白起再道:“且如今年冬,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生男埋没随百草。”
此词一出,竟不少人抹泪痛哭了起来,那抽噎声确也悲苦。
这词可算唱出了他们普通贫民的心声,可不是吗?
本来家境便穷苦,县中的赋税却日愈加重,生儿拉出当伍夫,不如生女儿还能够嫁了人,不必随军死后卖入乱葬岗之中,寻不回尸骨。
听了这歌词,最难过莫过于刚失去儿子的季老汉,他抚脸闷哭,悲不自已。
陈白起听着四周的哭声,微微压低眼眉,她清朗而干净的声音融入那悲泣之声,咬字入骨般唱念道:“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此词一出,引得齐聚于前的众人,一时心中大恸,泪流满面,哭声不绝于耳。
语杂歌谣,最易感人,愈浅愈切。
这篇陈白起念唱念之词,非诗非句,乃民歌的接字法,通俗口语,以便不识字之人亦能够直观听懂,她这般字字如贯珠,朗读起来,铿锵有力,却又优美动听,简直直冲人肺腑,难以抵挡。
此时,那守门的一衙差也听入了神,特别最后一句,直刺心口,不禁泪含盈眶,怔忡不已,但另一衙差却相对理智许多,他眼神惊异,见衙门前一片哭声的情况着实诡异,本想驱赶走陈白起,却又见陈白起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之人,怕一时冲动得罪了哪路神仙,便一直犹豫着。
后来,见他出口成章,句迹风雅,心中更是敬畏,他上前客气道:“这位郎君,不知前来衙门何事?”
陈白起看了他一眼,却摇头:“无事。”
衙差懵了,这叫无事?他无事便是专程跑来衙门前弄出哭声一片?!
陈白起嘴上虽说无事,但神色分明带着事。
她隔了一会儿,便又继续将刚才的乐府词复唱了一遍。
见渐渐聚拢在门边来哭的人越来越多,这衙差只得忙擦汗,如今他想驱赶走这少年怕也难成事了,他身后可站着一大批哭红眼的群众,不过,他眼尖瞄到了停在一旁的驴车,若他没有猜错这车中有一老汉方才好像来询事,关于战死伍夫军中托衙嘉奖津贴与减税一事。
他脑子一转动,联想前后之事,好似猜出了什么,只觉情势再这样闹下去恐怕不妙,连忙冲入衙门,事询了鲁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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