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会让谢郢衣自己亲口将这句自称吞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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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湖边回到席位,百里沛南一下便捕捉到陈白起的身影,还有与她一道回来的右相相伯,另外还有一个风骨萧然、瑶阶玉树般男子,他仿佛有印象,是之前替陈白起布置宴会场的人,之前没有太留意,如今一看却发现他应当不是府府史或管事之类的。
他很随意且从容地站在陈芮身边,倒像是……关系十分亲密的姿态。
不止是百里沛南一人看到,其它人自然也注意到了。
他们已入席围了一圈,火光将他们的脸照得暖融融的,席间酒酣耳热,相伯荀惑亦撩袍寻了一个空座入席坐下,他左边是百里沛南,右边却是一个空席位。
这个位置该是留给陈白起的。
“太傅,不知这位是……”
他们有人在问,其它人则在旁看,面带笑,笑中却别有深意。
由于一起并肩进来了,自然免不得多问一句。
“在下谢郢衣。”
谢郢衣礼仪堂堂,施施然向下一揖。
他没有自我介绍,但其它人明显都在猜疑他的身份,尤其是与太傅之间的关系。
相伯先生笑着道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引:“诸位亦莫要大惊小怪,太傅正值妙龄,有爱慕之人也属正常。”
这话无疑是一个炸雷,其它人闻言脸皮一僵,神色各异。
他们好似这才恍惚想起一件事情,女子到了适龄便是会嫁人的……太傅嫁人?
他们堂堂秦国的太傅要嫁与一个男儿为妻,这话乍一听,怎会如此别扭与膈应呢?
他们哈哈一笑扫清了尴尬的气氛,卫尉与陈白起问道:“太傅府竟有如此丰神俊郎之人,莫不是太傅你的兄长?”
郎中立即接口道:“大人看岔眼了,两人不像,或许是别房亲戚,你瞧,同样是一身不凡的气度。”
他们看似玩笑地大力称赞,但却无一人要将年龄相近、郎才女貌的两人往男女暧昧扯,甚至刻意地避开了两人最可能的关系。
陈芮刚正式金印紫绶,还没有在朝堂站稳根基,加她女子的身份,若在这种时候暴出她有未婚夫、还会嫁人为妻这种事,绝对又是一场令秦国不堪的风波。
他们估计会说,成婚妇人便该待在后院内,他们会扯些舆论,比如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成婚自然会待产、生子,按照传统还该晨昏定省孝敬公婆,这些事一旦与她身产生联想,她该如何服众,该如何推动朝政?
一开始陈白起并没有对此做过多的联想,但见众人的神色与这一系列的东扯西猜,她顿时明白过来了。
谢郢衣也恍然察觉到了异样,他看着席的人,他们每一个人打量他的神色开始有了审视的压迫,他的满腹定稿却是什么都不能说。
他脸色有些苍白,眼眸垂落。
这时终于有人问了出来。
“猜了这么久,一直不得表态,不知可否冒昧一味,这位谢郎君与太傅……是何关系?”
稽婴嘴角缓缓勾起,指甲轻刮台面,状似不解地问道。
谢郢衣倏地看向除了开头说了一句话之后便一直沉默安坐的相伯荀惑,他心中如电光闪亮,终于察觉到了他的阴险用心,他将自己逼进了一个死胡同中,竟是要让他当众亲口否认与陈芮的关系。
稽婴久得不到他的回答,又见他一直怔怔地盯着右相:“难不成你与太傅是……”
这时少府张赣不耐烦道:“太傅,你也支个声啊,总不能你们当真是互相爱慕的关系吧。”
“不可能!”不待陈白起回应,宫正骥伏却是脸色变了,他严肃地看着陈白起,意有所指道:“秦国太傅岂能随意与人婚配,太傅如今全心全力辅助幼主,怎可能有心思谈论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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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一下有些滞静,谁都没有再吭声。
直到一声克制到发冷的声音响起:“我与太傅是相识已久的同乡好友。”
陈白起转过头看向谢郢衣,他就站在那里,面的血色褪尽,像将自己架献祭一般,神色麻木却又决然道:“今日府盛宴贵客,太傅特意请我来帮忙招呼。”
“原来如此啊,我先前便觉这位瞧着挺面善的,原来是与太傅同出一乡。”
“谢郎君一表人材,听其谈吐不俗,定能益助太傅良多,待以后得了政绩,若有心举荐为官,亦无不可的。”
“原来今日我等能够尝到这般新奇又独特的食法,却也有谢郎君的功劳啊。”
听到他这样说,不可否认,所有人心底都暗松了一口气,随口官场不费嘴皮地恭维了他几句。
陈白起看着谢郢衣,他说完那一句话便不再多吐一字,这是他第一次否认与她有婚约得关系。
他在难受吗?
她提步想走近他,谢郢衣似有所觉,他抬起眼看向她。
那一双如雪洗清凌的平淡眸子让她的脚步停在了当场。
他眼中的意思她忽然看懂了。
他让她什么都不要做,就这样站在那里。
相伯荀惑端起玉爵,轻抿了一口,他墨绸般发丝垂落于肩下,眸仁凉凉,神色令人瞧不清楚。
而沛南山长则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又在陈白起与谢郢衣两人之间转过一圈,却始终缄默着没有与其它人一样说些什么。
所有人都不傻,其实多少也看出了一些冰湖底下的涌流,但是有些事能够私下做,却是不能当众承认,人生在世,总不是什么事都能够随心所欲,哪怕是一国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