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微一直在高坡上注视着,他当然不会看不见这样的情形,但他仍然没有下令,只是沉默着,似乎在考量什么。
“上将军。下令吧。”张九新加重了一些语气,眼见王玄微仍然没有反应,他不由得急切起来,也顾不得冒犯,咬牙喊了一声“上将军!”
或许是因为张九新的声音终于让王玄微有所知觉,就在此刻,他听见了王玄微显得平淡的声音“其实都不重要了。”
张九新微微一愣,有些犹豫地道“上将军……你说什么?”
王玄微侧头看着他,长袍在山风之中突然飘动了起来,似乎有飞虫飞舞嗡嗡声一闪而逝。
王玄微露出一丝笑容,道“既然如此,千人将军张九新听令。”
“是。”张九新心中一跳,猛然地拱手低头,恭敬道“上将军吩咐!”
“全军前进,冲出晓山。”
“是……呃……啊?”低着头的张九新才应了一声,才发现有些一样,睁大了眼睛的他抬起头看向王玄微,“冲……冲出晓山?”
“是。”王玄微难得和颜悦色“怎么了?张将军觉得我这道军令有什么问题?”
“末将不敢……”张九新低声道“末将只是……有些疑惑……我们就这么追出去,也不派斥候探一探?万一唐军在后面有埋伏……”
虽说王玄微打仗,一直以奇诡著称,然而这么多天与王玄微相处下来,他却很清楚,虽然说王玄微用兵如鬼,总是能出其不意,但却并不粗糙。
相反,他心细如发,在探查方面精细得像是女子穿针引线,一丝丝一缕缕之间,对唐军的动向便了若指掌,若非如此,他们早就在唐军的包围之中败了。
但这一次,王玄微为何突然这样“莽撞”?
然而这不是他该问的问题,他也相信,王玄微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有些东西不是轻易可以解释的。
不管如何,他只是想活着,能有一条命回到行州,脱去军职也好,至少能跟家人团聚……
在王玄微刻意的放纵之下,墨家骑兵也是情绪高涨,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足以激励在场所有人那颗压抑多日的心。
最重要的是,出了晓山地界,就不再如现在这般闭塞,再往前就是墨家干河,前朝之时,这干河还不“干”,而是一条宽阔的河流,从东往西,延绵近千里,一度是前朝漕运要道之一。
只是就在百余年前,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地震席卷此处,大河改道,此处河流的水全部渗入了地下,露出干涸的河床,因此得了一个“干河”的名号。
在当时的百姓看来,这场地震自然是因为君王失道,上苍震怒而下达的惩罚,当年前朝某位君王昏庸无道,且性情贪色,为广集天下美女收入宫中,竟然派出三条高数十丈的大船,一路前行。
所经郡县,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家的女子因此而遭殃,多少家庭因此而破碎。
即使到如今,那首“山川悠远水迢迢,明月垂垂女子泣”的民谣还在墨家偶有传唱。
不过对于现如今的墨家骑兵来说,这干河没有了水,反倒是方便了骑兵行动,且此处四通八达,稷城、锦州、行州方向均可去得,即使是唐军想要围困,若没有十万大军,根本无法阻拦这一万墨家轻骑。
而唐军之前为了堵截他们已经花去了十数万人布局,又哪里去找这十万大军来拦截他们?
这么看来,唐军的合围已经是功败垂成,虽不说是损兵折将,却也是多日辛苦化作一池秋水,也算是让他们赢了一阵,不是么?
“这么容易?那王玄微跟我们交代的……”秦轲低声说话,但看见阿布正在冲着他使眼色,一时又噤声没有再说下去,他的脸色因为刚刚呕吐而显得发白,这场仗打得太久,又太过惨烈,他早已经想要离开这军中,但有些事情,并非他所能决定。
“这件事情只有王将军他自己心里清楚。”阿布牵扯了一下马缰,与秦轲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一些,低声道“我们只能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
他抬起了头,望向那逐渐宽阔起来的道路,微微叹息“何况他交代的,也不一定会成真,先生说过,战场上决胜千里,第一靠的是算,但第二靠的却是运。没有一个统帅能掌握一切的变化,如果有……非神即圣了。”
然而秦轲在一旁弱弱地一句,却把阿布的话生生地打垮“王玄微不就是被称作‘谋圣’吗……”
而就在这时,他的话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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