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没过过这种日子。
倒不是说太悠闲太惬意,而是他仔细回忆,发现度假体验对他来说完全陌生。
小时候是因为父母工作关系,而那个年代工薪家庭也没什么度假的概念。
所谓出门玩就只有抽假日去著名城市看看景点,一般两天来回,所以很匆忙。
后来是他学业繁忙,中考、高考,寒暑假都在上课,出门旅行太奢侈。
高三那年暑假,本来应该有机会好好出去玩一次,但家里出了大事,他一下子双亲尽失。
也因为这件事,他把志愿从物理改成心理。
到大学当然不用说,他们系所很强,所以本科生都得给导师打工并且随叫随到。
当然,这也是借口,归根结底是那时候没有什么钱。
他记忆里最有趣一次算作度假的经历,应该是大学班级一起去南山烧烤,恰逢暴雨,他们在帐篷里住了一夜。
空气里浸透雨水和泥土的潮湿气味。
一群学生打着电筒在帐篷里打牌,雨水声音大到他们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但很有趣,那种万籁俱寂和喧嚣澎湃的强烈对比,虽然在很狭小空间内,但你能感受到帐篷外庞大有力的世界。
而等雨停后,走出帐篷的那刻,像现在的天色一样。
“像现在的天色一样……”
林辰重复了两遍这句话。
然后侧过头去,看刑从连。
此刻,他们正躺在邮轮甲板的沙滩椅上。
邮轮已经行驶到温暖的海域,海风温柔。
喧闹的夜晚派对结束了有一段时间,工作人员已经打扫干净“战场”,带孩子玩水的家长也都回房睡觉。
甲板上只有零星几对爱人,有老有少,在星空下聊天、接吻。
所以林辰也转头去看刑从连。
刑从连用手肘垫着脑袋,听他讲话的时候就轻闭着眼,不知是梦是醒。
他讲到这里,停顿了三五秒,刑从连才反应过来,也转头看他:“一样,然后呢?”
林辰笑了,真诚地道:“像现在的天色一样,但不如你的眼睛好看。”
刑从连没有被这句话逗笑,只是反握住他的手,什么话也没说。
既没有问他,高三那年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也没有说他最后转折生硬。
只是握着手吗,意思也很简单。
有我在,现在一切有我。
林辰本来没有诉苦的意思,只是纯粹讲讲自己曾经的事情。
但他发现,和刑从连一起纯聊天,随便说点什么,就很容易深入。
就像病人在面对心理医生的时候,不知不觉会把很多本不愿意说或早已遗忘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样讲完,最后还得付钱。
那么对他来说,虽然不用付钱,每次聊完往事,还得肉偿。
简直有毒。
林辰捏了捏鼻梁,转过脸看天,开始反思。
刑从连把一条腿搭在他腿上,粗粝的脚跟蹭了蹭他的小腿,似安抚。
林辰打了个激灵,对对就是这个套路。
刑从连很敏锐地反应过来。
“那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好不好。”
“你猜我觉得是好,还是不好呢?”
“你想听哪一段?”
“……”
“只要不违反保密条例都可以点。”
“随便吧。”
“不能随便。”刑从连盘腿坐起,“不然我给你出个清单列表,你想听哪段就点哪段,还可以反复拖拉进度条,重听免费。”
刑从连说到这里,举高手在夜空中打了个响指,这一般就是要召唤王朝的动作。
林辰以为,刑从连是忘了他没把王朝带上船的事情,刚想提醒,刑队长自己反应过来。
让林辰意外的是,刑从连没消停。
他很劳师动众地下躺椅,趿着沙滩鞋走到一位甲板工作人员旁边,不知说了什么,工作人员小跑离开,他又懒洋洋趿着拖鞋回来,坐上沙滩椅。
林辰头疼:“你不是叫人去宏景把王朝押上直升飞机然后空降邮轮了吧?”
“哪能啊,我不是这种人!”刑从连反应很大。
“不是吗?”
“我特别低调,林顾问你最清楚。”他说,“一般不像别的有钱人那样挥霍。”
林辰心想,好像是这样,就听刑从连说:“主要是,我挥霍起来比他们强很多。”
“……”
刑从连盘腿坐着,目光清朗,没半点不好意思。
林辰想了想,问:“比如这艘邮轮?”
“我的。”
嗯……还不是我家的。
“我是问这艘邮轮,为什么选这艘?”
“因为这是我的船。”刑从连理所当然地说。
林辰换了个姿势,在甲板沙滩椅上躺平,觉得交流困难。
“带你出门,当然要坐我的船。”刑从连说。
“诶?”
“不然岂不是上了别人的贼船?”
“有道理。”
“我也觉得。”
刑从连躺了回来,继续握住他的手,声音反而平静下来。
他说:“其实,这艘船,是我离家前要的。”
林辰闭上眼睛,学刑从连的样子,假装睡着了,像没听见。
“那时候,我爷爷要把我送走,去‘门’的基地试训。临走前,他们说可以完成我一个愿望,我说,我要买一艘船。”
“我才刚成年,对门那个鬼地方只是有所耳闻。因为知道要去,所以我看了很多和当兵打仗有关的片子,国内外都有,吓尿了,觉得自己这辈子估计是完了。所以当他们许诺会完成我一个愿望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说我的愿望就是不想去。这当然不行。所以,我就提了第二个愿望,我要一条船。”
“我一直想,等我从那个鬼地方离开后,我要带着全世界最辣的妞环游世界,我要做海上的无冕之王,我要在海上搞维密秀,我要每天纸醉金迷,去他妈的文明世界!”
刑从连慷慨激昂。
林辰忍不住笑出声,觉得有这种想法的小刑从连再可爱不过。
他甚至能看到一头卷毛、有日翻全世界的伟愿的绿眼睛少年坐上离家的车,冲家宅比了个中指,但红着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