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厉害的是,在粮食源源不断送上前线的同时,后方还不会崩溃。假如大明朝也这样做的话不需要大部分,只需要两丁抽一,国家就完蛋了,因为第二年就会出现大面积饥荒。
比这更令卜老爷感到可怕的是,这般耕种田地,还要士大夫做什么?
掌握田地,拆散分给佃户,然后收租,培养士人,这是一套行使了几千年的循环程序,是农耕社会以土地为根基的士大夫集团赖以存在的根本。
佃户不但是养份的工蜂,在很多时候,佃户还负责抛头颅,洒热血,是地主集团用来对抗天灾人祸最可靠的人力资源。
而如果所有佃户都去作工了,种地的就那么几户人家,那么士大夫怎么办?离开了土地的约束,对工业社会完全没有概念的卜老爷,他实在想不出如何控制佃户。
无论是皇权族权绅权,无论是祠堂公田家法,这些封建地主用来控制族人的种种手段,每一丝一毫,都是建立在土地,建立在把族人束缚在土地上面的。
而要是有一天离开了这种束缚――事实上某人已经在昨天见到了这种趋势,那么卜老爷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控制那些工人了,因为在他的世界观里,压根没有关于资本家这方面的知识储备。
但是有一点卜老爷凭本能就可以感觉到无论如何,一旦让这种生产方式在大明铺开,那么士绅们的根子就会被掘掉――卜老爷想不出“降维打击”这样的名词,但道理他是懂的。
“好在彼辈偏居一隅,尚未成气候,正人君子还有时间”卜老爷坐在马车上,一边看着远方林立的烟囱区渐渐接近,一边暗地里盘算着。
窑区现如今已经成为了曹氏集团的一张超级名片。
这就和后世曼哈顿岛的摩天大楼一样,对于初次前去的第三世界人民来说,比任何语言都有说服力。而矗立在17世纪的工厂群,这种和土著世界的差距,可是远远超过了后世的第三世界。
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大数据时代的工业设计上,连一颗螺丝钉的生产背后都有经过电脑统筹,其所代表的价值,对17世纪的土著来说不啻于天方夜谭,某些时候甚至更像神话一点。
以马车为例,用减震弹簧、轻钢板和轴承转向系统制造出来的高档货,势必远超明人那种粗笨的古董货色。
这中间蕴藏的科技含量事实上已经高到无法计价,所以商务部根本不需要比照马车的表面成本来定价,只需要根据土著的消费能力,定一个普通人无法购买的价格就可以了本土六百两,在杭州就要一千两,车辆的外饰和内饰还要另加钱你得明白老财的消费心理。
以上就是穿越国一直以来不愁钱的原因晚清时往中国倾销工业品的那一票列强好歹还存在着竞争,而穿越国的工业品可是独一份,所以“穿贵们”可以随便定价,可以全球发卖,还遇不到关税壁垒这样不要脸的企业在后世是会被灭掉的,老板会被炮决!
随时都在喷吐着浓烟和噪音的工厂群是穿越国财富和力量的源泉,然而这种生产财富的方式,对于卜老爷这种土著来说,可是很不友好的。
在专门的导游带领下,当大家进入第一家钢厂后,不出意外的,所有人都被吓傻了巨大的铁锤一下下砸在通红的大铁块上,火花四溅,巨响轰鸣。伴随着钢炉里的浓烟和火光,还有那宛若魔狱的各种自动钢铁成型设备,卜老爷很快就招架不住了,急忙匆匆逃离了现场。
对这种客人已经见怪不怪的导游,接下来便带着老爷去了不那么吵闹的几处流水线生产车间。
在这些车间里,参观团才算是大开了眼界各种金属部件像流水一般从传送带上滑落,掉进下方的成品箱里。还有那排着队的玻璃瓶被一一灌装桔红色的汽水,再被砸上铁帽。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就在方唐镜看得兴高采烈抓耳挠腮之时,卜老爷却崩溃了。
导致老爷崩溃的,是铁钉生产线。
窑区的铁钉生产线比后世差一点,每分钟只能生产500根铁钉。而当卜老爷拿到作为纪念品的几根碳钢镀锌大铁钉后,不巧他又听到导游说了这样一句话“这套生产线除了铁钉外,只要略微调整,还可以生产箭头和钢针。”
下一刻,赤?大道上那些商场里吞噬掉的滔天白银,郊外农场里无穷无尽的稻米,还有被佃户们遮天蔽日一般射来的箭头和铁钉这三种幻象交织在一起,变成了黑压压的乌云,从天际遮盖过来,将卜老爷的视线瞬间填满。
于是卜老爷在“呀”地一声大叫后,跌坐在了地面上。
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