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算是这样小心的活着,依旧是一转眼就没了,都不知道出了什么错?做错了什么?”
“我当时拼命的从这里逃走,发誓永远都不回来,但没想到还是回来了…”
说着脸上便带着一丝笑意,“更加没想到的是我还能有今天,能站在这个地方,这上面…”
张宝仁点了点头,“衣锦还乡总是让人欢喜,不过你现在已经站的高了,那之前的仇报了吗?”
知秋闻言,脸色当即就是一变,然后低下头小心的说道:“因为老爷爷的威势,我这不值一提的人也被人捧着怕着。”
“我也就借着这点虎皮,让人帮着调查了当年我家的情况,然后…”
“您提拔我,但我却以权谋私,偷偷的做着这样的事,真的是不应该。”
说着便抬起头,惭愧但无丝毫悔意的面向张宝仁,“您要怎么罚我,我都没有怨言…”
张宝仁摇头道:“寝苫枕干,杀人偿命,父仇子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又怎么会罚你,我只是想问你报仇了吗?”
知秋道:“神将通过以前的熟人亲戚,弄明白了当初的经过,找到了那个设计我父亲的帮派。”
“但是那个害我全家的人,却早就已经不知所踪了,可能是死了,可能是逃了,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张宝仁又问道:“你觉得你报仇了吗?”
“那个帮派已经消失了…”
知秋点了点头,然后又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最终张着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沉默了一阵,张宝仁继续问道:“那个帮派坑害你全家,你觉得它是错的,但错的就仅仅只是那一个帮派吗?”
“什么?”
“在这城北,乃至于整个神赐之地,有多少人如你一般,如之前的你一般,甚至还没有之前的你那么幸运,你觉得这些人错了吗?”
“肯定没错,被人都欺负成那样了,怎么能说他们错了?”
“那是谁错了?”
“那些欺负人,害人的人错了…”知秋下意识的说道,但说到最后却有些迟疑,就那么停顿了些许才默默的说着,“这个世界错了…”
张宝仁终于转过身来,看着知秋认真的道,“不,世界没有错,世界只是病了。”
接着又转向了窗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只是在无意识的感慨,“我自来到此世之中,经历种种苦恶,孽怨…却也一直从来没有忘记思考该如何斩灭世间罪孽。”
“那您找到答案了吗?”
张宝仁叹了一声,“我想了很多,但我还不知道…”
“我相信您一定可以的。”
张宝仁笑着摇了摇头:“这可是一件很大的事,很重要的事,就连我自己也不敢妄言,你可不能因为是我就盲目乱说…”
“我可不是盲目。”
“那是?”
“因为您看所有人的眼神,您不是个坏人。”
“哈哈…不是坏人就可以了吗,你的要求还真是低啊。”张宝仁摇头失笑道。
不似张宝仁那般随意,知秋却是异常的认真,“我没法像您一样想的那么多,那么全,那么透,我就只能看见眼前的一点点。”
“我只知道您不是个坏人,而这地方还能坏到哪里去?”
张宝仁嘴角泛起的笑意猛然僵住,下意识的睁眼望去,整个城北之地的种种都映入眼中,没有红尘百态,只有孽怨,凄苦,绝望,怨毒,恶臭…
这样的地方还能坏到哪里去?
同时一句许久之前的话仿佛雷霆一般又自心中响起,“力量并非是肆无忌惮,横行无忌的依仗,而是为责任…”
随之张宝仁便闭上眼睛,就这么沉默了许久。
也不知道想通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这时才睁开双眼轻声说道。
“来到这里已然许久,本来自诩着对这片地界也算是有所了解,现在想着却也不过看出个皮毛。”
“上一次只走了一半,就被打断了旅程,这次我们再仔细的看一看这片地方吧…”
“好的,老爷。”知秋笑着点头道。
接着二人便如同最早刚认识的时候,由知秋带着从这城北穿行那样,一步步的在此中走着,看着…
因为此时身份不同,为了不引人注意,张宝仁便将道韵反作用,让旁人下意识地将两人忽略。
就仿佛脱离整个世界的旁观者一样,静静的看着人生百态…
不像是之前的走马观花,只看其中的大势,而是更加深入的看着那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
有双腿丢失的小孩子,伸出红肿裂开的“大”手,将一个装着冰馒头,小点心,零星几个破贝的袋子递给一个阴郁凶狠的男人…
…
有一家四口人挤在一个四面漏风的破屋中,父亲在家中最好,最干净的神台前祭拜着。
母女二人在只有余韵的火堆旁就着水煮白菜帮子,吃的香甜,还有一个瘦猴子一样的小的吸允着那干蔫的胸部…
…
有无数人拥挤在又酸又臭的狭小空间内,躺在大通铺上的破被子里,似睁似闭的眼中没有任何明亮的色彩,只有木然,一张一合的嘴里无意义的念着神灵尊号…
然后随着一声梆梆的敲响,所有人便机械的、自觉的、木然的起身,在外面排着队,领取一份飘着几丝菜叶的面汤。
同时便有人进来这些变得已经冷清的一个个房间,将那些已经僵硬的不能起身的人拖出去处理掉,顺便腾出地方…
…
也有人艰难的从暖和的火炕上爬出,来到灶台边狠狠的摸了一把自家婆娘的屁股。
接着在锅里揣了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狠狠的咬了一口。
摸了一把藏在腰间的鼓鼓囊囊的利刃,便笑着出门而去…
…
还有人坐在精致工整的餐桌上,以那不伦不类的礼数,有些讲究的用餐,漱口擦嘴。
最后来到衣架旁,取下一件看着有些宽大单薄,内衬则缝着貂绒的黑色神袍。
然后离开家中,一脸庄严,肃穆,虔诚…的朝着神教走去,并且一路上向恭敬的路人温和点头…
…
张宝仁开口问道:“你看出了什么,有什么想法?”
知秋有些复杂的叹道:“有人穷苦,有人享乐,有人过得好,有人过得差…但天下本来就是如此,可能这就是人生吧。”
张宝仁摇头道,“这世上再穷的地方都有着体面人,而这些人总是有同样的快乐。”
“我们不谈其本身,但看一个地方究竟如何不能看那好的,得从最差的地方来看,更要看他们是怎么变差的?又该怎么才能变好。”
知秋皱着眉头说道,“那就是那些穷苦的信众和…那些孩子…”
张宝仁摇了摇头,“那些还不够差。”
知秋满眼的疑惑,“还有什么更差的?”
一个地方最是污秽,这也是凄惨,最能滋生邪恶的地方是哪里?
青楼…赌场…大烟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