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黎阡陌的那一瞬,楚千凝的眼眶莫名一热。
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何,总之就从心里涌现出无限的委屈,对景佑帝的厌恶和恐惧由来已久,似梦魇般如影随行。
方才她一直在极力压抑,哪怕见到太后,到了永宁宫,她的心防都未卸下。
直到这一刻——
一直提着的心终是落了地。
她知道他看得见自己,是以想扬唇朝他笑笑,可方才勾起的唇角却忽然凝滞,她猛地俯下身开始呕吐,似是要将胆汁都吐出来。
见状,旁边的小太监有些嫌弃的将头扭向另一侧。
眨眼之间,却见一道青色身影快速闪过。
倾身将楚千凝拥进怀中,黎阡陌的大掌紧紧贴在她的背上,一股股热流顺着四肢渐渐温暖全身。
她已经将胃里的东西都吐尽了,却还是止不住的干呕。
脸色异常苍白,唇瓣毫无血色,眼睛紧紧闭着,纤细的手指颤抖着揪住了黎阡陌的袖管。
此时此刻的楚千凝,脆弱无助到了极致。
两人相识以来,黎阡陌第一次见她这般模样。
心头火起,他环着她的手便不断收紧,内心深处的那只野兽似是要咆哮而出,他极力压抑着,抱起她快步走向马车。
身体忽然腾空,楚千凝下意识搂住他,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
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她不自觉的往他怀里缩了缩,心间的那股厌恶感方才散了些。
那座皇宫、那些佛像、宫中的那位帝王,五一不令她厌恶作呕……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路上,黎阡陌却并未放开她,反而越抱越紧。
“黎阡陌……”她轻轻唤了他一声,余光瞥见裙裾上的污秽,恐会弄脏了他的衣袍便挣扎着要退出他的怀抱。
他没应声,只是倒了茶给她漱口。
见她听话的接过,便伸手探向她腰间,作势要解开她的腰封。
楚千凝自然知道他并无邪念,只是脱了外衫,恐待会儿下车被人看到,于是便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就这样吧,回府再说。”
不想——
他没听她的话,反握住她的手继续方才的动作。
看着他绷紧的下颚和暴起青筋的双手,楚千凝眸光微闪,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
任由他解下自己的外衫丢在角落里,她乖乖坐在他腿上,手却不着痕迹的抓住了他遮眼的白绫,轻轻一扯……
一双血红的眸映入眼帘。
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模样了,退去了温润风雅,宛若索命的罗刹般凶恶。
可他并未伤害她,眼中流露的疼惜甚至令她心疼。
她甚至觉得,他会泣下血泪。
黎阡陌……
你究竟是怎样在意着我呢?
抬手环住他的脖颈,楚千凝微微蹙着眉,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
最后,她只是轻叹了声,“真好……”
此生得以遇见你,真好。
愿良辰不负美景,清风不负明月,我,亦不负你。
轻轻抚摸着楚千凝的头,黎阡陌终于开口,声音却不似平常清润,而是有些低沉暗哑,“莫怕。”
“嗯。”她点头,无声笑开。
是到了此刻她方才确信,岳浚定是他的人。
可有一点她不大明白,若景佑帝打定了主意不理会岳浚呢?
毕竟——
这位帝王的想法谁都料不准。
听她有此疑问,黎阡陌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岳浚此去,只为试探。”
“试探?”
“若你安然无恙,一切便依计而行,若是……”话至此处,黎阡陌却忽然顿住不肯再说,任凭楚千凝追问的眼神再明显不过,他却只当不知。
他无法告诉她,从她接到圣旨进宫的那刻起,他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皇帝遇刺被杀,几位皇子皆遭到了行刺,宁阳侯府一夜之间被灭,世人都会以为这桩桩件件皆是西秦国所为。
要知道,西秦觊觎东夷边境已久,若非宁阳侯镇守多年,边境岂会如此安定!
因此,东夷国的人有多爱戴宁阳侯,西秦之人便有多憎恨他。
如此一来,便可瞒天过海。
当然,这个计划实行过早,其中难免不会出现纰漏,但事关楚千凝,他只能冒险而行,绝不会让她受人欺辱!
只是这样的事情,没必要说与她知道。
一则,她恐他洞察自己的打算,进而心生畏惧。
二则,也委实不愿意将那些勾心斗角的事说与她听。
这世间魑魅魍魉如此之多,难得他们心中为彼此留了一份净土,那片桃源乐天实在不该被染污。
黎阡陌没有细说他的计划,楚千凝虽然不得而知心里却隐约有些猜测。
岳浚出现在殿外时,她似是看到他身后带了一队御林军。
可若是真的有要事禀报,一人前来便是,何故还佩盔戴甲,一副拼杀模样?
是以她想着,黎阡陌大抵是准备强攻。
对方可是皇帝呢……
虽然他之前便说过,为了她不惧与皇帝为敌,可真的到了这一步,她心里还是感动的。
若无破釜沉舟的决心和至死不渝的深情,他安敢如此!
“多谢你。”抚过他赤红的双眸,楚千凝想朝他笑笑,眼角却有些湿润。
他垂首将额头抵住她的,沉默着没有吭声,明显不想听她道谢。
想了想,楚千凝凑近他耳边,呵气如兰,“黎阡陌,我将嫁衣绣好了……”
何时与君看南雪,吾与梅花两白头。
黎阡陌闻弦歌而知雅意,赤红的眸中总算染上了丝丝笑意。
他启唇低叹,声音似是浸在蜜中,“执卿手、赴红尘,唯见,雪满长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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