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衡却插嘴道:“你本来就娘们唧唧的。”
田七见皇上这么不给面子,只好讪讪道:“奴才可不是女人。”
这一句话却是正好戳中纪衡心事,他看着田七的侧脸,心想,要是个女人该多好。
田七要是个女人,该多好。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就再也不可收拾,纪衡接下来满脑子都是这句话,想一想,侧头看一眼田七,这想法就会更加重几分,简直让他快要走火入魔了。
到后来还是田七把这两位给劝回去的。
纪衡总觉得,有些事情似乎要脱离掌控了。他心绪烦躁,不愿意去深想,不愿意去多想,甚至已经不愿意去费心思给自己找理由。他刻意回避着某一类事情,刻意遗忘某些疑惑。他本能地认为,一旦他把某扇大门打开,那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第二天,纪衡黑着眼圈去上朝。下了朝,在养心殿又看到田七,纪衡现在已经有些不想面对他,于是传来盛安怀,让他给田七安排个别的差事。
盛安怀素来会体察圣意,但是这次,他没想对。田七越来越得皇上信任,最近几天又没出什么异常,盛安怀自然而然地以为皇上所谓给田七换个差事,就是换一个更得皇上信任的事情干,比如……守夜。
晚上值夜的差使虽低调,并不如白天上值那样的风光有面子,却绝对是皇上的心腹之人才有资格做的。尤其是皇上的卧房附近,皇上睡去之后没什么防备,人身安全是重中之重,只有绝对的可靠之人才能接近。
盛安怀也看出来了,皇上挺满意田七,所以他就想卖田七一个面子,于是把他安排在皇上的卧房外值夜。
纪衡临睡前才知道这件事情。但是都这时候了,又不想大张旗鼓地要求换人,好显示自己不正常,于是只得作罢。
突然要值夜,田七很不习惯,本来作息都是固定的,准点睡觉,今晚可不能够睡了。她坐在卧房外,张口打了个哈欠,心内盘算着皇上为什么会突然给她调职。这职位虽然没有先前的位置好捞油水,但总归能说明皇上对她无比信任,想来是不会亏待她的。
周围寂静无声,田七的睡意更浓。她不敢睡,也不敢擅自离开,只好一遍遍地用“睡着了就会被砍头”“睡了就被人发现是女人了”之类的威胁来吓唬自己,每一想到这些念头,后颈就总感觉凉飕飕的,心中惧怕得很,睡意也就被冲淡几分。
不过老用这种想法吓唬自己,也是一种巨大的精神折磨就是了。
夜深露重,有人想睡不能睡,有人能睡睡不着。
纪衡躺在床上,支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半点睡意也无。
他有一种不正常的兴奋,神经像是被什么东西勾着挑着,要把他的意识拉出去游荡一下。
田七就在外面。
这个意识让纪衡心跳更重。他侧了个身,故意背对着床外,闭上眼睛。
但是闭上眼睛之后,反而能看到田七。纤而不弱的身躯,国色天香的脸蛋,倾国倾城的笑容,明媚的眼睛,樱红的唇……无一处不好。
……停下,不能这样。
……他就在外面。
……这算什么?
……他就在外面。
这念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纪衡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紧闭双眼,眉头微皱,气息渐渐粗重。田七就在外面,然而纪衡却觉得他似乎在注视着他,这想法让纪衡兴奋到发狂,他仿佛看到田七走进来,亲吻他……
“田七……”纪衡不自觉地哼出声。
外面的田七立即警觉:“皇上,您叫我?”
里面没有反应,田七只好又坐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听到他叫“田七”。田七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于是轻轻拍了拍门,说道:“皇上,您有什么吩咐?”
里边的纪衡一边行动着,一边脱口说道:“田七,进来。”
田七推门走进去,她看到床帐微微抖动,听到里面人粗重的喘息,于是关怀道:“皇上,您不舒服吗?”
“舒服……”
田七总觉得这个回答有些奇怪,她压下疑惑,又问道:“那皇上您想要什么?”
想要你。
纪衡咬牙,把这话咽回去,他说道:“站着别动,也别说话。”
田七只好照做。
两人只隔着一层床帐。夏天的床帐布料单薄,烛光被田七阻隔,照进帐内时,投射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轮廓。
人形的轮廓有一部分压在纪衡身上,他觉得这影子宛如有了生命,缠着他的身体,挑得他欲火澎湃。
纪衡躲在这方寸之间,行那自渎之事,想到田七就在帐外看他,他全身紧张不已。
纪衡长长地出了口气,在释放之后的欢悦和轻松之中,又透着一点淡淡的无奈。
终于无法自欺欺人了。
活了二十三年,纪衡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对一个太监起那种不该有的欲念。
拜少年时的阴影所赐,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个群体。当然,他的生活需要这群奴才来照料,尽管他的一应生活起居,甚至一些私密的东西都交在太监们手里,但他总是无法完全信任他们,与他们之间总是有着一种薄而坚韧、怎么也捅不破的隔阂。
田七与他们有什么不一样?
好像也没什么不同。认真说来,田七并不是纪衡最中意的奴才类型。纪衡眼中的理想型奴才,应该是盛安怀那样,有眼色,脑子清楚,会办事,同时又安分守己,从不越雷池一步。
而田七呢?三天两头闯祸,惹是生非,把人气得牙痒痒,却又总有办法安然脱身。
这奴才浑身透着聪明劲儿。这种人本该招人厌烦,可他的聪明劲儿偏偏介于小聪明和大智慧之间,不像小聪明那样让人反感,也不像大智慧那样高深莫测。这种恰到好处的聪明实在难得,放在一个奴才身上,真是不知道是福是祸。
像所有的聪明人一样,纪衡不喜欢太聪明的人,他尤其讨厌不安分的聪明人。田七把这两样全占了,然而纪衡对他却是无论如何讨厌不起来。
不止不讨厌,还……
纪衡托着下巴陷入沉思,这种不正常的、令人难以启齿的欲念,到底从何而来?
仅仅是因为田七漂亮的脸蛋吗?他确实长得好看,穿女装时尤其惊艳,不输于后宫任何一个佳丽。可仅仅是因为美色吗?
这解释立不住脚。纪衡自己知道,他并不是好色之人。倒不是说他不喜欢美女,而是,再漂亮的脸蛋,也不可能把他勾引得神魂颠倒、放弃一切原则和底线。但是现在,在那小太监面前,他的所有原则和底线都成了笑话,轻易被击溃。他竟然喜欢一个男人,还是被切了一遍的男人,这对于一个从来冷静自持且又视断袖龙阳的勾当为旁门龌龊的皇帝来说,简直如噩梦一般。
他现在置身于这漫无边际的噩梦之中,无法醒转。
虽然直到现在,纪衡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对一个太监想入非非,但事实就是事实,他再也无法忽视自己的真实欲望。
怎么办?
纪衡心中突然涌起一种仓皇不安。
当皇帝是一份刻板的工作,纪衡觉得自己的人生像一条笔直的大道,这道路可以有高低起伏,但绝不会有分岔和转向。道路两旁的玉树繁花,于他只是风景,可以欣赏,但不会为此停下脚步,更不会被花枝勾得走出正道。
但是现在,意外出现了,以出乎他意料又令他措手不及的方式。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所有的不安定因素、所有的威胁,都该尽早除去。
纪衡低着头,视线落在案上的一只长方形黄梨木盒子上,半合的眼皮掩住了他的目光,他的嘴角挂着诡异的笑,笑容里泛着微苦。
他抬头,扬声将候在外面的盛安怀叫了进来。
盛安怀恭敬地走进来:“皇上您有什么吩咐?”
“把田七叫来。”
田七因昨晚值夜,现在正在睡大觉,被盛安怀叫起来时,虽略有不满,又不敢违逆圣意,只得随便收拾了一下便跟着他来到养心殿。
纪衡正在殿内等候。田七一见到他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劲,皇上正站在屋子里沉思,面上表情淡淡的,可是田七就是觉得他没憋好事儿。
“皇上,您找奴才有何垂示?”田七小心地请了安,问道。
纪衡没有回答。他走到田七面前,突然抬手抚了他的脸。他的手指修长干燥,指肚上有薄茧,此刻正贴在她细腻光滑的脸颊上,拇指在她脸上轻轻摩挲,画着暧昧的弧线。
田七:“……”这又是怎么个意思?
她不敢动,也不敢抬头,脑子里乱乱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纪衡的手顺着田七的脸下滑,擦过她的下巴,停在白皙的颈间。他转而又用拇指摩挲着她的喉咙,时轻时重,似有似无。
这地方是长喉结的地方。田七登时全身紧绷,难道皇上怀疑她是女人了?不对,从小就被去势的太监是不会长喉结的,和女人无异,田七在太监堆里混久了,很确定这一点。
田七更加奇怪:“皇——”
另一个字没来得及说出来,因为皇上突然掐住了她的脖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惊恐不安,她本能地握住他的手腕向外推,然而他的手却如铁铸的一般,纹丝不动。颈上血管被掐住,气管被挤压,田七只觉呼吸困难,脑内意识流散。她看着纪衡,目光复杂,不解,痛苦,哀求,以及……怨恨。
纪衡渐渐加重了力道。
田七知道自己今天必死无疑,她不愿再看到他,干脆闭上眼睛,眼角两行清泪涌出,顺着脸庞向下滑落,滴到他的指上。
田七心想,她早该离开皇宫的。贪心不足蛇吞象,净想着赚钱,这回要把命赔进去了。
她突然想到很多人,很多事。她看到记忆中遥远却清晰的脸在向她微笑,让她过来。
田七迷迷糊糊地,便想跟着走过去。
纪衡却突然松开了手。
田七早已被掐得浑身无力,纪衡一松手,她便软倒在地,捂着胸口猛咳,一边大口地喘气。脑子终于又清楚起来,她发现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就是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突然手下留情,当然,她更不知他为什么要痛下杀手。
看来皇上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
纪衡缓缓地蹲下身,他抬起田七的脸,用手指帮他拭了拭未干的泪痕,动作轻柔。
田七顿时如临大敌,这神经病不会再来一遍吧?
“哭什么哭,这么不禁吓。”纪衡说着,向田七微微一笑。
这笑容让田七无法联想到“亲切”“和平”这类友好的词汇,她现在只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纪衡没再说什么,而是把毛骨悚然状态中的田七放走了。
田七两脚拌着蒜离开,出去一看到外面的大太阳,她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顿觉人生真美好。
然而屋里边那头皇帝却太过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