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又有秋虫切切之声自院中传出,像是在说明一切都已经过去,此事落下帷幕。
道济不顾旁人惊恐眼神,打开窗子向外望了望,忽然笑骂道:“老韦降完魔就跑了,却把和尚扔在这里,好不地道。”
志明闻言咧了咧嘴,心底腹诽起来:“不愧是道济师叔,胡搅蛮缠这一手当真熟练。广亮师伯叫他‘疯和尚’、‘颠和尚’还真不算错。”
......
周府之事后来如何自有道济等人处置,单说灵隐寺内,佛海瞎堂中灯火摇曳,元空老和尚正坐在榻上,听了监寺广亮在那里絮絮叨叨。
“方丈,那道济今日哄了小和尚志明,竟然扛着庙中韦驮像下山去了。明日香客入寺进香,打天王殿中过,届时一望韦陀没了,这可如何是好?”
广亮气得牙痒痒,这个道济,实在会给他找事。
元空长老摸着两缕白眉,无奈道:“先找个帷子遮起来再说罢,就说是韦驮像常年受香火熏染,金身陈旧,拿下山修补去了。”
“这也不过一时之功,”广亮闷哼一声,“有颠和尚在寺内,日后此类事宜怕是还多着呢!”
元空长老笑着摇了摇头,提点道:“广亮,导物要在清心,正人固先正己,心正己立,而万物方能从化。你对道济偏见太深,却是有失公允了。”
广亮诺诺称是,老和尚佛法高深,昔年奉诏初住灵隐寺时,曾被当今圣上招入宫中奏对,禅学造诣名满天下。
如今开口提醒自己,他却是没什么可反驳的。
二人正在交谈间,忽然有一个洒扫和尚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叩门道:“方丈、监寺,韦、韦陀回来了!”
“什么?”广亮不由一惊,“你且将内中详情速速说来!”
原来刚才这和尚正在天王殿洒扫,刚拾掇完了正殿,绕到弥勒菩萨后面,便看见空荡荡一个神位在那搁着,于是出言道:
“唉,韦陀啊韦陀,你若真是有灵,不如早早归来,也免得明日香众上香,落了我灵隐寺面子去。”
谁知话音刚落,便见到眼前一道金光闪过,耳旁一声闷响,再看时庙中原来那座韦陀造像已经好端端地立在了原处。
“......只是还有一处不好,”这和尚吭哧了好一阵才道,“韦陀从原来的捧着降魔杵变成扛着降魔杵了。”
元空长老和广亮面面相觑,两人连忙带着这和尚来到天王殿后。
果不其然,只见一尊韦陀造像立在原位,降魔杵扛在肩上,若非其上有灵隐寺的标记,材质纹饰也是熟悉模样,两人还真不敢确定这就是自家的那尊韦陀。
“方丈,这可怎么办?”广亮定了定神,征询元空长老意见。
元空长老若有所思,看了山上一眼,笑道:“既是韦陀菩萨显灵,那就按他老人家意思办吧。”
——韦陀塑像有三种形式,分别代表不同的含义:
如果韦陀的降魔杵扛在肩上,则表示这个寺庙是大的寺庙,可以招待云游到此的和尚免费吃住三天;如果韦陀的降魔杵平端在手中,表示这个寺庙是中等规模寺庙,可以招待云游到此的和尚免费吃住一天;
如果韦陀的降魔杵杵在地上,表示这个寺庙是小寺庙,不能招待云游到此的和尚免费吃住,也即不接受僧人挂单。
灵隐寺原先的韦陀造像是双手平端降魔杵,如今却变成了扛在肩上,加之又有老和尚发话,以后灵隐寺的规矩就要改一改了。
而这件事,最终也是要交由广亮来处理,谁让他是监寺呢?统理僧众杂事,进退威仪、戒腊资次、床历图帐,无不掌之。
这句话可不是说笑的。
元空长老交待了几句后,自回方丈禅堂去了,而监寺广亮一人立在天王殿中,看着威风凛凛,绣带飘扬的韦驮像,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摇着头离开了。
而在华严殿斜后方的竹林禅院之中,光济正注视着眼前横陈的一条蛇尸,目露沉思之色。
光济独处的禅院地方不算太大,但好歹也有些面积,如今这条妖蛇的尸首在这一摆,却是满满当当占据了小半个院子。
这妖蛇约有近十丈长短,黑黢黢的鳞片如铁甲般坚硬,更令人诧异的却是蛇身上还有一个美女头颅,芙蓉白面,百媚千娇,足可想见此妖生前是个何等惹人心热的货色。
光济看着蛇妖沉吟了片刻,忽然笑道:“是了,这怕就是江浙一带常有传闻的美女蛇了。”
光济前世曾在某位大家所作的散文集中见过类似记载,不过他到了此世后,妖魔鬼怪不知见了多少,却也从未见过这等物事,于是便抛之脑后了。
今日白昼里点化了韦陀,晚上却给自己带了这么一个“礼物”回来,确实有些令人惊诧。
“看来那周公子就是被这美女蛇唤了姓名,于是失了神智。”
光济心中了然,随手弹出一点火星将蛇尸烧了个干净,末了却有两件事物留下。
僧人心下好奇,于是用手一招,将两件事物摄到手中,头一件是个血红色的小珠子,内有一条活灵活现的蛇影游动。
光济一见便知是这蛇妖的全身功力以及血脉精华所凝,成就了类似于内丹一般的事物。
“虽然对我无用,却可以挂在房中,使蚊虫蛇鼠之物退避三舍,也算是个有趣的玩意儿。”
随手将此物用红线穿了,挂在窗棂之下,光济这才处理起第二件物事来。
只见此物是一枚令牌,上圆下方,刻五牙文,若垂露状,非金非玉,似是某种奇木制成,正面光洁无痕,隐隐却有字迹浮现,却是一个“病”字。
反面刻一坐虎,足踏恶鬼,作噬咬之状。
光济见此脸色一沉,反掌露出另一枚令牌来,同样的非金非玉,同样的形制外状,不过正面却是以阳文清晰无比地镌刻着“求不得”三字,正是光济从莱霞鬼村中所得。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光济喃喃道,“也不知这样的令牌,世间还有几件?那位无印禅师,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