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昺来到这个世界上也很快发现,发达的造船业是工匠代代相传的手艺使然,但工匠并不懂得浮力定律。建筑学也同样如此,工匠不懂得结构力学、材料力学。而这种纯靠经验的‘创新’不仅乏力,且再往上走,很快就到了天花板,不可能有大的突破。
所以一群没受过良好教育的工匠,他们中间即便有特别聪明的人,也只是学习师父的手艺更快而已,怎么可能系统地总结出现代力学、物理学和化学的知识,进而有各门类的现代工程学?如此就能够解释中国古代为何没有从工艺迈进工程技术科学的门槛,你总不能指望那些多是文盲、半文盲的工匠将工艺理论化吧!
这个社会受到良好教育的一群人在做什么?他们在读“四书五经”,学习儒家经典,幸运者通过一次次考试做了官,又是靠儒家伦理治理国家,一些财务、法律等专业性工作委托给师爷。有几个愿意和工匠一起去研究锻造工艺的改进——那是他们瞧不起的“贱业”。
赵昺知道在中学历史课本对黄道婆大书特书,称她是元初著名的棉纺织家、技术改革家。由于传授先进的纺织技术以及推广先进的纺织工具,而受到百姓的敬仰。黄道婆少年时流落崖州,师从黎族人学会运用制棉工具和织崖州被的方法,回到松江后教人制棉,传授和推广捍、弹、纺、织之具和错纱配色,综线挈花等织造技术,使松江棉布畅销天下。
在琼州时,赵昺也曾想到过这么个历史人物,但是他却没有刻意寻访,因为他在琼州时已经完成这样一项重大的技术改革与推广,以增加外贸收入,现在随着收复江南,匠作监的北迁,这项技艺已经完整的带到了江南地区。但想想若是非自己的到来,这项织布工艺就竟然要靠一位身世坎坷的妇女完成了,为何?原因很简单,读书的士人谁会去做这个呢?
可能有人觉得如此说法太过偏激,宋朝也曾经出现过《营造法式》和《梦溪笔谈》这些记载了古代科技和总结了工艺技术的理论文献。但是赵昺会告诉你,那只是沧海一粟。
就说《营造法式》一书,其中详细记载了建筑构件模数系统,将材料和零部件尺寸分类、分级与标准化,使得工匠们在动工之前就能列出一份完备而准确的用料表。但后世都知道这部书只是对千年来中国建筑工艺的一种经验总结,并没有太多学科意义上的突破。
即便此书的作者主管皇家工匠的将作监李诫的身世,后人也了解很少,甚至这部书的编纂者叫“李诫”还是“李诚”,尚有争议。而历史上那些达官显贵、英勇武将、文人墨客,甚至打家劫舍的好汉,史书记载是何等详细。
另外中国古代典籍浩如烟海,但记载工艺如《齐民要术》《天工开物》这样的著作比例很小,像李诫这样愿意去调查、总结工匠劳作经验写一部书的士大夫太少了。而写《开工天物》一书的宋应星之所以能这样做,也是因为他科举的屡次失利,从此遂绝科举之念。这才有时间和精力写这类大官们不屑的“闲书”。即便如此,其也只是一个旁观者、总结者,不是进行实际操作的大工匠。
再有政治制度决定着工匠阶层的受教育水平低,同样也决定着商业文化的发达程度。可以锁制造业和商贸业是车之两轮,鸟之两翼。制造业的利润,必须通过商业才能实现,而中国古代对商业进行打压,朝贡制度使得朝廷垄断对外贸易。导致非自由竞争的商业环境加大了工匠在贸易中的弱势地位,普通工匠辛辛苦苦,也就果腹而已。
赵昺记的前世的书中说大宋的工匠会享受很高的待遇,其收入甚至超过了政府官员。但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真实的感受却是多数工匠的生存状况是很差的。即便是匠作监和都作院这些‘国营企业’,工匠们亦是如此,被圈禁在狭窄的作坊中工作,领着勉强糊口的薪俸,与包身工无异。你又怎能希望一些活得没有尊严的工匠们去进行技术革新,促进中国制造业发展呢?
与之对比的是欧洲和日本的制造工艺能够得以发展,也是因为工匠所处的社会环境和中国大不相同,欧洲和日本经历了真正的“封建”社会。西欧的封建主在辖区内高度自治,日本诸岛的大名也是如此。各封地多是世袭,西欧的“世官”制延续到资产阶级革命,日本的“世官”制则延续到“明治维新”。
工匠与农民、商业处于平等的地位,一些平民家庭的俊秀子弟也愿意去学手艺,有些工匠家族则是数百年不衰,工艺一代超越一代。且由于没有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封建主和诸侯彼此竞争,工匠阶层和商人阶层有更大的生存空间,优秀的工匠可以脱颖而出,凭手艺过上好日子,并受到全社会的尊重。
组织化和职业化是工匠的重要特性,而组织化和职业化的建立促使一代代工匠在传承中创新,这种传承和创新才能培育出“工匠精神”。古代欧洲手工业行会之所以成为推动经济、社会和城市化的动力,正是由于其极其有效地保障了各种工匠技术的有序传承、不断改进和广泛传播。
各作坊和工场可以联合起来形成行业协会,维护本阶层的利益。与中国工匠单打独斗,甚至祖传手艺不传外人相比,欧洲的工匠较早地出现了组织化和职业化,鼓励工匠进行技术革新,不断改进工艺。反观中国,技艺高明的能工巧匠在官吏面前都是唯唯诺诺的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