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雨过天晴。夏蝉还没有开始他们的盛宴,而各种散发芬芳的花草已经抓住了雨热同期的季节争先恐后地绽放开来。
荀家族学的学堂是半敞开式的设计,教室左右两侧都没有墙壁,只有竹帘和可拆卸的木板。上课的时候,就把竹帘卷起,木板拆掉,光线和凉风都能穿堂而过。这是为了良好的采光而牺牲了冬季的保暖。
往日里,木质地板上应该整齐地排列着几案和蒲团,今日却有所不同。书写用的几案被撤走,换上了一个个方形小桌子似的棋盘。棋盘上横纵各画了17道,一共289个落子点。
“今日,我们学围棋。围棋者,弈也。”荀靖穿着一身浅色的衣裳,在孩子们座位和座位之间慢慢走动,以保证每个人都能听清楚他的话。他讲课语速比较慢,抑扬顿挫带着古人所喜爱的韵律美。
此时围棋也还在初级阶段,理论性的著作大都是死去不超过百年或者活着的东汉人写的,荀靖也拿来用:“本朝大儒班固曾以棋盘的方正比喻大地,棋道的笔直比喻神明道德,黑白二色象征阴阳,棋子排列象征星斗……也因此,下棋不光是智谋,也体现一个人的品性和修养,甚至从中窥视到天地、古今和治世的道理。”
荀靖讲完这段理论,就回到教室正前方自己的位置上,正坐、凝神、焚香。
他烧的是荀家自己制作的合香。檀、沉、龙、麝、冰片、兰桂,香气层层叠叠,让人头脑为之一清。
“静心其一。”荀靖的声音仿佛钟声一般在梁柱之间盘旋。
孩子们应声正坐,闭目养神。
第一炉香焚完,又换上第二种淡雅的熏香。
“对弈其二。”
于是小学生们两两落座,开始下棋。教室里还有辅助教学的助教,一旦有人发生争执,就会上前制止。
因为曹操、曹生是第一次上围棋课,于是荀靖率先来安排他们。“可曾学过围棋?”
双胞胎对视一眼,然后奋力摇头。
“不急。”他微笑,亲自在一张空棋盘上摆子,给双胞胎讲解围棋的基本规则。什么是目,什么是气,什么是尖,什么是飞,什么是长等等,还有何为胜,何为负。
“学下棋呢,多与人对弈才是最快的。”荀靖最后说,“阿生平日里与阿攸玩得最好,就让阿攸跟你下。阿操的话,找阿祈跟你下,如何?”
荀攸荀祈本来是对局的,为了照顾新同学,只好将下到一半的棋局打乱了,各自换了对手重新摆子。因此,荀祈就有些不快,他原本是占了上风的。
荀攸却是好脾气,拱拱手:“阿生和阿操竟是没有学过围棋吗?”
阿生也给他拱拱手:“阿攸手下留情,听叔慈先生讲完,我觉得我这辈子都学不会围棋了。”
荀攸捂着嘴笑,他才不信阿生的鬼话。
两人相对坐下,为了谁先手还互相推让了一番。最后是年纪小的荀攸拿了白子先行。
晨风轻柔,暗香浮动,敞开的学堂里此起彼伏都是清脆的落子声。
荀攸是面上傻乎乎,下棋特刁钻的那种神奇小孩。阿生跟他下了两盘,一局比一局胶着,但都输了。
“嘿呀,又输了。”阿生一脸“好气哦”的表情,“阿攸肚子里是黑的。”
荀攸继续捂着嘴笑:“你才刚学,没什么章法,好多闲子呢。”
阿生捂着头:“我有好多想法,但都用不出来。唉,今日就这样吧,快吃午饭了。”她扭头去看旁边桌的曹操。
曹操跟荀祈下的是快棋。“噼里啪啦”落子跟扔炸弹似的,气势十足。两个人周围都是火药味。
阿生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这一局棋已经到了收官的时候。她用她刚刚学到的围棋知识仔细数了数双方棋子的数目。“咦,阿兄要赢了?”
可不是赢了。
曹操赢了三个子呢。
荀祈蹭的一下站起来:“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一局而已,你之前输给我三局呢!”
曹操抿嘴,黑漆漆地眼睛里像是压抑着某种情绪:“那,再来?”
荀祁不干:“我不。我我我……要不是叔慈先生的命令,我才不跟你下棋。我不屑跟你下棋。你那什么眼神?神情阴险,举止粗鄙。我父亲告诉我,宦官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过分了,这是非常严重的污蔑。荀靖第一个呵斥:“阿祁无礼!”
阿生也已经站了起来,几乎跟荀靖同时开口:“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阴险者即使面对阳光也能感受到阴冷,心胸狭窄的人在旷野上也能找出逼仄的地方。我阿兄是陈寔陈仲躬都夸过好气度的人,你不过是凭借着门第的偏见,就自认为比陈公还要能识人吗?”
荀祈涨红了脸,说不出一句话,瞪了曹家兄妹两眼,竟然转头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