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酥,淅沥飘落。三月的阳都被笼罩在一片烟雨中。从窗户望出去,远方青郁的山和墨绿的水之上仿佛裹着一层似有似无的白纱。而雨水顺着瓦片滑落,如串珠一般敲打在青石台阶上,打出一首听不厌的曲调。
阿生就倚靠在滴水的窗沿下,望着外头的水汽。她今日没有加帽冠,只用青布将头发一包,看着就是普通农民的发式。
洛迟走过来,给她披上一件外袍。“今日有些倒春寒,主人身体虚弱,还是要当心。”她依旧是那个爱说爱笑的样子,帮阿生披完衣服之后就坐到了旁边一张矮凳上,开始做针线。
“徐州说是富庶,但我看也不过就是太平了几年,饿不死罢了。”洛迟一边行针一边唠叨,“就比如这阳都县城,就跟当初的沓县似的,要破不破的。”
阿生不说话,只偏着头微微笑。
“大连三年没回去了,如今只怕更好看。上次徐荣来信说,主公栽下的白山樱都开了,坞堡之下雪海一般。”洛迟抬头露出一个稍带讨好的笑,“等主公忙完了徐州这个烂摊子,咱们回大连看看好不好?大连中等学堂的学子们可是说了,主公自打建了许县学宫,心就长偏了。”
养伤中的阿生非常好说话:“好。”
“还有交州的五郎,也请主人去养伤呢。南岛采矿,掘出了一个新温泉。流火女君很喜欢,整日泡在南岛不愿意离开。她也到了开蒙的年纪了,五郎想请主人拿个章程。”
女儿开蒙,要当件大事来做?这要放在十多年前的东汉,怕是匪夷所思吧。
“阿玉也慢慢地……政治成熟了。”
“谁说不是呢。”洛迟将线头打了个结,然后剪短。布料上已经露出了一条鲤鱼,流光似的红鳞片,虽然小,却很传神。“五郎虽然平庸了些,但还真没出过错。”
阿生的眼珠子动了动,目光从窗外的雨珠上移开了:“他是不是还说了别的?”
“五郎说,若是主人不给提示,他就将流火姐弟几个塞南岛小学堂去和黎族的孩子一起念。五郎说,他是三届生,那时候,同窗都还是名义上的奴隶;如今的学子好歹都是自由民,所学课程也比当年完善不少,南岛学堂师资完备,全国前三,怎么都不算委屈了他们。”洛迟跟阿生学舌道,语中带笑,令人莞尔。
“他说的有道理啊。”阿生抬手,洛迟就会意地放下手里的针线,给她递了个热茶壶。阿生抱着壶喝了一口热水,然后长出一口气:“大连学堂有怨言,南岛学堂从第一掉到了前三,没有怨言吗?”
“南岛学堂的山长是郑公,他的脾气主人也是知道的,最看不起这些学问外的意气之争。不过郑公说了,或者明年,或者后年,他要带着学生来许县交流学习。”
阿生放松地闭上眼:“南岛学堂有郑公,真的就像定海神针一样啊。只要蔡邕和郑玄能够多活几年,我就能够轻松不少啊。相比之下,大连学堂还是缺一位学术开放、人格正直的长者。”
洛迟将布料和针线放入篮子里,然后郑重地站起来。“迟要推举人。”
阿生于是也睁开眼,坐直身体。“请讲。”
“青州人士邴原、王烈和管宁在大连客座讲学已有四年,他们的品格声望都没有问题。是否需要从中选拔祭酒的备选?”
阿生沉默了大约三秒,才慢慢开口:“这三个都是有名气的人。王烈劝盗、管宁割席都是清流之间的典故,但我不喜欢王烈凭人情行事的做派【注1】,管宁隐居避事的倾向太过严重,只怕都不是合适的人选,邴原虽然与管宁并称品格高尚,但他没有具体的事迹,我也不能单凭传言作这么重大的决定啊。”
洛迟拜了一拜:“人事调动是主人的权力。没有举荐了就一定会任用的道理。”
“任命官员不能单听名声,也不能单靠我的偏见。”阿生伸手虚扶了一把,“我会令人调查的。”
举荐的讨论告一段落,洛迟才再度坐下来与阿生说话。
“说到大连学堂,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与主人提。”
阿生喝口水压压惊,然后长叹一声:“你就是见不得我轻松自在。”
“主人若是不爱听,我就不提了。”洛迟回答道,她依旧是轻松地笑着的,但可以明显看出紧张。
“说说吧。”阿生扭头看向窗外,“与我不过是听一个消息,于有些人,却是一生命运的转折点。”
洛迟低下头去缝了两针,才找到开口的声调:“安郎……十四岁了。正月统考的时候考到了大连学堂地质绘图班的分数线,但是……他的背景……学堂给他调剂到文学班……小孩子不服,提出申诉呢。”
室内寂静无声。
相比许县和鄄城,这间阳都的房舍显得简陋了。没有地暖也没有墙暖,所以雨季的寒意就顺着地面往上冒出来,绕骨缠绵。雨声越发大了,原本顺着屋檐坠下的珠帘成了银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