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了几秒后,他终是接通了通讯。
反正他在上飞艇之后已经将该开的仪器都开了,其中就有阻隔信号追踪的,再加上【东王的悬顶剑】那无法让智慧生物发现他踪迹的特殊能力,他倒也不怕夜荒会因此而发现他的行踪。
这则通讯被接通以后,通讯两头却是如出一辙的沉默。
当风烛以为夜荒会这么一直沉默下去时,那个男人嘶哑而低沉的嗓音终是透过智能响起:
“……为什么?”
一开始还不清楚通讯那头的人是谁的红蛇听到这个声音后,猛然间便头皮发麻起来。
不仅是因为它听出了这是夜荒的声音,更是因为夜荒对风烛问出的那句话。
这位冷漠了上万年的神明从不在意他人的想法,可如今呢?
即便在这种因风烛的一再离去而气疯了的状态下,夜荒都能压抑着脾气仅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那一刹那,红蛇仿佛都瞥见了夜荒隐在这句话背后的末路穷途。
这位死神已经彻底完蛋了啊。
之前那张悬赏令上,酒神似是在说风烛是他的白昼与黑夜、现实与幻梦。
然而于死神而言,他大概从不在乎什么日夜、什么虚实。
因为他的岁月自始至终一片荒芜,
因为他的世界从里到外一片混沌。
而在他那荒芜岁月、混沌世界之中,他唯一想要的仅仅只是风烛而已。
如今这种爱恨癫狂归于一人的极端情感,显然已经因为风烛的再度离去而处在失控边缘了。
若是夜荒当真完全气疯了的话……
稍稍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后,红蛇不禁抬眼看向了风烛。
然而在它为风烛提心吊胆的时候,风烛本人却仍旧是那副冷静过头的模样。
所以有时候太过理智也不全然都是好事。
风烛多年来一直在挣扎求生,等价交换便是他惯有的处事方式,故而他下意识地便会将所有事情都往用意险恶、或是利益交换的方向去想。
重泉悬赏他,被他看作是酒神对棋子擅自离开棋盘的不满。
夜荒询问他,被他看作是死神对弱点擅自离开自己的烦躁。
他的想法总是过于冰冷、过于追求逻辑,却终是忘了总有些东西毫无道理可言。
“非要给个理由的话……大概是因为我想活下去吧。”
大抵是由于离开中域之后风烛心情还算不错的缘故,他所给出的回答确实是实话。只不过这句实话听起来显得有些过于宽泛、也过于模糊罢了。
“我说过,我不杀你。”
夜荒的话却让风烛忽然有些想笑。
那一瞬间他都不知道该说夜荒太过傲慢好,还是该说这位神明真的太过强大,强大到自始至终都无需去考虑他人想法、以至于将自己之外的存在全都忽略得彻底了。
哪怕不考虑那个【天命】的死亡倒计时问题,他若是继续待在中域,所要面对的危险从来都不只是来自夜荒一人,更来自于中域其他那些神明们。
夜荒可以不在乎其他神明,但他却终究没有强到夜荒那种地步。
“就算您不杀我,如果我继续待在中域的话,我也依旧会死。”
说出这句话时,风烛想的仍是自己那死亡倒计时的事。
反正他回答时虽然稍稍模糊了一下重点,但该给的理由他却也的确给出去了。
如果夜荒能因此稍微体谅一下他这强烈的求生欲,不再莫名其妙地想将他带回中域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夜荒闻言之后,却以一种听不出喜怒的语气继续问道:
“因我而死?”
风烛乍一听到这话后稍微愣了一下。
他估计夜荒大抵是误会了什么,夜荒很可能以为他这么说是因为自己那个死神从属官的身份。
毕竟这两三年来,因为他是死神的从属官这件事来找他麻烦的家伙数不胜数。如果他死在这些神明手下,说是因夜荒而死倒也确实没什么毛病。
但实际上风烛真正担心的倒不是那些神明们,他不过是觉得自己若是再在中域耗上一年,会因为没能及时买下地球而就这么直接死在【天命】称号带来的死亡倒计时下而已。
然而风烛的沉默却让夜荒以为他默认了这件事。
此刻正坐在死神殿神座上的夜荒微微闭了闭眼。
当初因为强行想要踏入雷霆星而造成的反噬迄今都没有痊愈。即便他上次在东域某颗死星上沉眠了一段时间,却也没有恢复太多。
之后他又在醒来的瞬间强行撕裂空间回到中域,以至于身上的伤势有些反反复复起来。
甚至在昨天那场诸神聚会上,他喝完龙舌兰之后便感到头疼欲裂,直至五分钟前才勉强恢复了意识。
而当他再度清醒之时,风烛却已然离开了他的身边。
缠绕在血液与骨骼间的痛楚以及心脏那处若有若无的烦躁感使得夜荒的神色愈发阴鸷了几分。他压抑着喉间涌起的甜腻血液,然后对着通讯那头的人语调平静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后,夜荒便直接挂断了通讯。
唇齿间令人厌烦的血腥味一寸寸侵染着他的理智。夜荒强忍着脑子里再度席卷而来的尖锐痛楚,就这么眼神冷漠地看向了主殿外那片盛开着黑玫瑰与曼陀罗的花园。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了。
但风烛的存在却让他一再意识到,他终究还是不够强大。
正因他不够强大,所以才会让风烛因为不想死去这种理由而从他的身边飞走。
如果他再强一点的话……
这不是夜荒第一次涌起这个念头。
但这一次,想要变强的野心却全然压倒了他对于沉眠养伤这件事的极端厌恶。
夜荒静静注视着殿外的花园。
半响之后,他终是撕裂空间,再度来到了不久前他曾沉眠过的那颗死星上。
之所以没在死神殿沉眠,是因为他看到了酒神重泉于五分钟前发出的那张悬赏令。
见到悬赏令的瞬间,夜荒脑子里浮起的全然是对酒神重泉的澎湃杀意。
他绝无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再与重泉待在同一颗星球上。
那会让他压不住心底那股子杀意。
现在他暂时也没空去找重泉的麻烦。
等到他沉眠养好伤势之后,他首先要做的有且仅有一件事。
——他要带回他的肋骨,带回他的告死鸟。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北宋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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