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两天,金保国不干了。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在门口等着呢。一见两口子要走的架势,就赶紧跑到窗外,在外面逗孩子,还能挡住孩子的视线。
好几次林雨桐见金保国在窗外,用手比划着跟孩子演‘QIANG战’,嘴里嗒嗒嗒嘟嘟嘟的,孩子在里面咯咯咯的笑。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怪心酸的。
这两天林雨桐忙,是真忙。黄爱华说年底会过来再看看,那就一定会再来。去年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点,所以,今年大家提前准备嘛,省的到头来抓瞎。
今年镇上比去年就好多了,民办教师的工资不拖欠了,各个单位的职工福利也都上去了。一年到头,镇上还能结余一些。
但等着办的事情也很多呀!
有人就说修学校,这个总不能说咱们乱花钱吧。但其实学校除了老师配备大部分都是民办之外,硬件条件基本能达标的。国家投入教育,好些人做慈善,也主要用在盖学校上了。因此,这学校不像是电视上演的山区的那种学校,破破烂烂的。
现在吧,各村的小学虽然不能跟城里比,但也是二层教学楼,学校里绿化和硬化也做的还可以。这有些是县上批款建的,有些是各村家家户户集资给盖的。再往这上面花钱,那除了装修一下,给弄个风扇啥的,还能咋?
装修内部吧,这玩意新装修了还不如不装修。
装修外面吧,这是做面子工程。
至于给孩子弄风扇啥的,林雨桐就承诺,“明年夏天来之前,厂子里给捐。每个教室给配一个吊扇。所以这个钱啊,就不花在这个上面了。我提议,咱们做学前教育。各个村根据实际情况,大大小小的,总得有个幼儿园吧。我之前就注意到了,现在咱们的幼儿园是放在小学里面的,管理也比较混乱……”
这倒也是个方向吧。
按说是好事吧,谁家没孩子?谁家将来不添孩子?
可背后还有人说,说林雨桐是她家的孩子要上学了,才想着建幼儿园的。
林雨桐还就恼了,这事不仅得敢,我还得干好。我在村里蹲点,村里的幼儿园我就能拿主意。等将来我还给教室里配空调。夏天凉快冬天暖。我还在村上找那种初高中毕业的姑娘小伙子,如果有想做幼师的,咱们村上花钱送去规培去。学两年,两年期间,学费村上认了。但得签合同,回来就在村上的幼儿园干,至少得干十年。
这肯定得罪人呀!尤其是以前在村上的幼儿园混日子的。那都是啥老师呀!哪家有面子了,谁家的小媳妇就塞进去。尤其是有孩子上幼儿园的,就更乐意去。既能照看自家的孩子,还能挣一份工资,多少人抢都抢不到。
就林雨桐知道的,幼儿园就有一位是村长的侄儿媳妇,那姑娘跟桥桥一般年纪,小学在一个班。桥桥说,那姑娘是在一年留级了三年,拼音都没学明白。就这跑去教刚学拼音的孩子去了。脾气还挺大的,不是踹这个孩子一脚,就是大冬天的叫孩子在外面罚站。
闹的一到天热和天冷的时候,要不是实在没法子,家里都是给孩子请假的。学费照样给幼儿园交,但是孩子是能不去就不去。实在没法子得送孩子过去,就给那老师买一提牛奶,一把香蕉的,隔三差五的送一送,就为了叫孩子在学校过的好一点。
这事一说,之前那点杂音就没了,至少在村里没了。得罪了一两家,但大家都说好。
可就是卢淑琴也不大理解这种动不动就得罪人的做派,“咱家的孩子将来不在村上上不就完了。要上幼儿园,大不了我跟你爸带孩子去县城,去省城……”
“我要只为咱家的孩子,我也不至于这么折腾。他们那一套不对就是不对!你不说不对,大家就默许这种行为,时间长了还得了!”
林有志就道,“你瞧不上人家,可人家弄个幼师证,考个函授,有了学历,再找找关系,一样去小学教书去了,咱村上在县城教书的好几个,不都是这么着的。你这得罪人得罪的狠了!不过听说人家教的还不错!咱不能这么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
林雨桐咋说?
没法说呀!这个事情复杂了去了!
说到上学了,卢淑琴就开始为孩子上学发愁:“村上的小学是谁都能去教,老师请产假了,食堂的大师傅顶上去……我跟你们说,你们的工作你们自己得在心的,不能叫孩子真搁村上上学吧。”
这都是很远的事了!林有志关注的是,“要免费送想当幼师的去上学,你知道有多少人愿意去吗?”
“那只要大差不差的,就都送去好了。咱们把村里的幼儿园做成全镇最好的幼儿园。现在摩托车也方便,接送孩子就不难。等将来,这周围的人都愿意把孩子送过来,咱村的幼儿园就是赚钱的。这事上不得罪人,放心。”
忙忙叨叨,议论纷纷的时候,黄爱华跟去年一样,轻车简行的过来,应该是抽空过来的。进了这边的县界,基本已经看不到果树了。全都砍伐嫁接了,地里用草毡子盖着,应该是种着药材在保暖。
欧阳这次是随行的记者之一,他们的采访车跟在后面。车上挤了好几个同事,都在说林雨桐。有个年纪长的,他已经是连着跟第三年了,“谁能想到,这短短的两三年时间,她拿一个村做翘板,愣是撬动了一个县的经济转型。是个能人!现在好些人都说大机关没意思,可这有几个人有胆量下基层的?下基层比她做的更出色的,当真是少的可怜。”
边上就有人好奇,“她一个学外语的,这弄起药材,也头头是道。这就奇了!”
欧阳心里那种感觉有冒出来了,是啊!这人身上必有蹊跷。她是不是身上有别人不知道的秘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先想的是这个。紧跟着她就压下这种奇怪的想法,试图在理智里找寻蛛丝马迹,不知道是为了要说服刚才冒出来的荒诞想法的自己,还是为了说服同事,她张嘴就道:“我跟她接触过,去过她家。如果你看到她的书架,你就不会奇怪了。如果你知道她能把中医典籍倒背如流,就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是的!她去过林雨桐的屋子,她的卧室有一整面墙的书。一半是各种医书,一半是关于计算机和机械的书。
她进一步为林雨桐辩解,“你们不知道,他的爱人还有自己的发明专利的,完全是自学成才。我之前发表的关于李淑琴的文章,就是那个民间艺术家,那就是她的母亲……你们要知道,艺术也是一种创造……”
是说她有良好的天赋,又足够的勤奋,关键是家庭氛围很重要。这就是一个不断的在学习在创造的家庭。
好像有那么一点说服力了。
大家都是做新闻的,这是一个很好的视角呀!于是,在陪同黄爱华视察的时候,就有记者问林雨桐,“听说您为了发展药材,熟悉药材,自己在钻研中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听说您能把中医典籍倒背如流?”
林雨桐看了欧阳一眼,然后笑了笑,“欢迎大家考校。”
黄爱华只是听古柏说过,并不曾亲眼见过。见林雨桐笃定,就招手叫陪同一起来的保健医生上前,“这是咱们省中医院的专家,考考嘛。”
这也是对当地中药产业的一个宣传。毕竟,事迹特别典型!
人家专家不考病理,他觉得林雨桐主要自学的是药材,因此,问的是药典。像是本草纲目这一类的著作。只要提出来,对方都能接上,并且准确无误。
“这是下了相当的工夫了。”
黄爱华拍了拍林雨桐,笑了笑没言语。
但回去的路上却跟古柏道:“这就是没路硬是蹚出来一条路的秘诀。除了下工夫,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是!
黄爱华走了的第二天,欧阳带着报社的同事过来了,要给林雨桐做专访。
结果采访的过程中,又了解到四爷。一个转业兵,有了自己的发明专利,这也很有看点了。于是又跑去找四爷去。
欧阳倒是留下来,等着同事,也跟林雨桐聊天。
林雨桐能感觉到欧阳看过来的眼神很奇怪,她也回视她,“怎么了?”
欧阳不知道怎么的,突然问了一句:“我想知道阿姨的病是怎么好起来的?”
是问卢淑琴吗?
别人的母亲曾经是疯子,这并不是一个能随时拿出来说一说的话题。欧阳不是没分寸的人,怎么问出这么一句话?
一说出口,欧阳就后悔了,“那个……对不起!”她急切的解释,“我的意思……我其实是怀疑我自己,是不是有某方面的心理疾病。”
这样吗?
林雨桐心里犯嘀咕,但也不好肯定对方到底是个啥情况。只安慰说,“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心理上的疾病。这不奇怪!”
“你有吗?”她问说。
林雨桐愣了一下,“应该也有过吧。”
欧阳点点头,“我去过你的学校,听说你曾经是个比较内向的人。”
“你调查我?”林雨桐看她。
欧阳愣了愣,其实她从外语大学出来就后悔了,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去的,又为什么要问那些事。这会子说出来好似都没经过大脑一样。被对方这么一问,她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说我有时候很难控制我的行为,你信吗?”
这样吗?
“信!”林雨桐点头,“但问题是,谁控制了你?”
“嫉妒?”欧阳一脸迷惑,“我大概是嫉妒你了,所以,本来有问题的基因就开始发作了。”
“你想找你的父母,是因为你觉得你有家族遗传性的精神疾病?”
对!
“我对别人没那么大的恶念,唯独对你和你先生。”她很艰难的把这些话给说出了口,而后对上林雨桐的眼睛没有逃避,“我想,我需要你的帮助。”
见林雨桐怔愣,她就苦笑,“我去过京城,我找了国外回来在心理学很有造诣的心理专家,我的情况,她给了我肯定的答案,认为我确实存在心理疾病!我跟你们接触,了解你们,知道你们是怎样的人,我想,这对控制我的病是有好处的。人总得叫理智占上风,对吧?”
林雨桐本来要说出口的话生生打住了,迄今为止,欧阳都是个正常的人类。跟人并无不同,所有的那些不寻常的,她都将其归结为疾病。
一个人若是知道自己有病,她寻求的一定是治愈,她想做的是一个跟别人没有不同的正常人。
可知道自己和四爷背后那些事,她就再也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了。
哪种更好呢?
这个一心想要克制自己的‘病’的欧阳,明显更可爱一些。她就是一个一心向善的人!
林雨桐挨着她坐了,“我不觉得你是病人,是精神病人。”
欧阳抬头看她,好似有些不解。
林雨桐就跟她说金保奎的事,“他跟我公公四十多年的交情,亲情、友情,这些情分夹在一起,结果呢?他的心里不仅存了恶,还将这个恶做了出来。谁说他有病吗?比如我,我因为家庭的关系,以前也自卑,别人看着清高高冷,但其实只是一种伪装……心里也会觉得那种擅长交际的人咋咋呼呼的,烦人,讨厌……这难道不是一种嫉妒?况且,我觉得你所谓的对我的嫉妒,这种说法不完全正确。你这个状况怕触碰了心病才导致的!”
心病?
什么心病?
林雨桐看她,“你就真的从来没好奇过你的父母?在你发现你的心理有问题之前,你就没想过你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欧阳怔愣了,“真没有!”
“但你从一个孩子的角度返回去想,这么一个心态正常吗?”
“你是说,我可能是刻意的遗忘掉那么一部分——觉得会受伤的一部分,自我封闭了感知?”
难道这么解释不合理吗?
欧阳的表情一下子舒缓了,“因为自身的遭遇,小时候出于自我保护,才会如此的。这未必就是遗传基因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出身而遭遇到伤害之后才会如此的。之所以对你们有敌意……是因为……”
因为什么?
欧阳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我以前没什么朋友,跟同事亲近,也见过同事的一些家属,但几乎没有看到什么是正常的家庭。而你和你先生以及你们家,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正常的家庭,一个幸福的家庭。这个家庭环境刺激到我了,那些不愿意被触及的东西再一次被唤醒了,我才会有这种反应。说到底,其实就是小时候受到的伤害的一个延续!”
看!你自己就会这么想。
你没有病,你只是遭遇了很多不幸。你也没有看到别人过好就心生嫉妒,嫉妒到产生莫大的敌意。
没有的!这不是你,你不是那种人。
你只是怕有些东西会触及到你的伤口,你只是想要自我保护,仅此而已。
欧阳那压在心口的石头一瞬间落下了,然后如释重负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