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管离阳神有所感应,知道这次是与胞妹的最后一面,神魂的混沌程度略有降低,
虽然依然无法交流,却竟主动对着管蓝长长一拜。
“管兄说,阿蓝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会在兄长膝下哭鼻子的小丫头了。日后山高路远,要好生保重,他会在九泉之下为你祈福……”
田籍随后说着“谎话”,原本一直咬唇不语的管蓝,终于压抑不住情绪,双脚跪下,对着兄长大拜。
等她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兄长珍重。”
“阿蓝也珍重。”
田籍说完最后一句“谎话”,管离长身而起,身形渐渐消隐。
由始至终,发冠严整,面容坚毅。
……
相比起跟田猛三人饯别的热闹,与妫鱼姐弟的晚饭就显得温馨家常许多。
妫鱼做饭,田籍洗碗,小田恕负责活跃气氛。
除了宅子更大,菜色更丰富,跟往日并无多少区别。
仿佛只是一顿正常的晚饭,而不是给即将远行的田籍践行。
直到饭后妫鱼拉着田籍到房中,亲手为他佩上一个新制的香囊时,她的眼眶才终于泛红。
“既如此,不若你两人跟我一同去临海好了,反正我往后的闾副俸禄,养活三个人不成问题。”田籍趁机建议道。
“这又不是养不养得活的问题!”妫鱼知道田籍在打趣她,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医馆重建,止风之法推广……这些事才刚刚有起色,此时我根本脱不开身啊!”妫鱼叹气道,“况且小恕正是该用功读书的年纪,也不适合离家远游。”
“只是这样吗?”田籍似笑非笑地看着妫鱼。
大概是被田籍看穿了内心所想,妫鱼脸颊微微一红,而后抬起头,认真道:“你如今都秩二了,我若再不努力奋进,往后与你差距只会越来越大,成为你的负累。”
说到这里,妫鱼仿佛终于想通了心意,直眉一凝,坚定道:“我要留在医馆继续精研医术,希望能尽早帮上你的忙!”
……
心意既明,那去留就不再多言。
这时夜色尚早,妫鱼拉着田籍的手道:“博闻,你明天就要去临海了,不如今晚就留在我房中吧?”
“你……确定?”
“嗯嗯!”妫鱼微笑点头道,“古巫的止风之法我还有好些地方看不懂,正好趁你还在这里,赶紧问个明白,省得日后着急写信时要用符,花费糜巨!”
“哦……”
……
五更时分,天色微明。
田籍望着身旁熟睡的妫鱼,轻轻为她盖好被子,而后蹑手蹑脚离开了闺房,关好房门。
反正今后随时能书信往来,那离别的伤感场面还是能免则免吧。
离开大宅后,他走到城中市集,准备买些新晒的肉脯到路上吃。
此时早市刚开,赶早的商贩们,有的急着张罗摊位,有的匆匆搬卸货物,有的忙到早饭也来不及吃,只能塞满一嘴囫囵咽下……
田籍独自穿行在这片喧嚣之中,默默体悟着这里数百年来,日复一日的安定与繁华,忽然心有所感。
或许当初面对即将降临的大恐怖,麟甲闾的一众紫龙卫甘愿坚守到最后,为众人争取逃命时间,除了紫龙卫的职责外,大概心中也曾想着,要守住这一份平凡的美好吧?
更一步说,如今背负骂名的北门医馆,在最初为了查清时疫根源头,那些勇敢扑向“恙气”的医弟子们,心中何尝不是有所坚守?
甚至于说,连那帮子异想天开的古巫们,他们清苦一生,耗费大半辈子的精力,搞了一出盛大的、却不为外人知晓的止风大祭,难道仅仅是因为看旋风不顺眼?
这些人当中,有些因壮烈而必将青史留名,有些因无辜牵连而上了耻辱柱,有些则到死也不为世人所知,哪怕他们捣鼓出来的东西,还将继续泽被后世……
然而不管生前身后留有何名,他们的付出,都为这个以疯狂为底色的冰冷世界,留下了一线温暖。
这时,一名书贩子捧着一本模样古旧的书来到田籍面前兜售,说是从墓地挖来的古籍,价值十金。
且不说田籍一眼就看出这书明显的故意做旧的,单是书贩外漏的情绪,就让田籍知道对方在撒谎。
不过正好他还在等肉贩包肉,便无聊翻了一下。
随后他看到书名为《诘》,不禁失笑摇头。
翻看第一页,大概是特意做旧的缘故,很多地方字迹模糊,或者干脆整段话被抠掉了。
就连开宗明义的那句“诡害民罔行,为民不祥,告如诘之”的话都丢失了。
倒是下一句还留下几个字,不过因为有文字缺失,意思有了些许变化。
然而田籍目光扫过,反而拿近一些,轻轻念出——
“民毋丽凶殃。”(百姓不要遭受凶灾。)
……
(第二卷诘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