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真正想当的居然不是医生?可你刚刚在船上救人时,那么专业,那么,那么好看!”
她的背脊抵在船舷上,问他。
河风从峡谷里吹来,把她前面的发吹得扬起,刚好吹到他驼色的风衣衣襟上。
她伸出小拇指拢了拢头发。
拢不动。
——几根头发丝缠在了他的风衣扣子上。
“别乱动,会把头发扯掉的。”
他伸手,替她把缠住的头发丝一根一根慢慢解出来,低着头的样子,很耐心。
“是啊。如果不当医生,我就去研究动物学。”
“动物学?”她问他。
“嗯,研究鱼类。”
“你怎么会喜欢鱼啊,水里游的多没意思,我就喜欢鸟,要在天上飞的那种。我跟你讲,我要是以后自己一个人住了,我就养只鹦鹉,叽叽喳喳跟我说话,说个不停,正好我话多……”
“嗯,看出来了。”他抬头,眼里闪着笑。
河风仍在继续吹,他手里的发丝也被风吹走了。
她看得有些怔住了。被他放回来的发丝不知道被风吹回了哪里,她想,没关系,终归是在她头发丛里的。
“那你怎么不去当动物学家,跑来当医生啊?”她问他。
“家里有人病了,我就去学医了。”
“这样啊。”她怕触及他的伤心事,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些。
他那么周圆的一个人,怎会不懂她的心思,于是笑道,“回去好好准备复读吧,等你考上首医大,我送你一条鱼。”
“啊?怎么不是小鹦鹉!”
“宿舍不准养。”
“鱼就可以养了吗?”
“嗯,可以说养来做实验。”
“…好吧。”
“别担心,我送你的,肯定是很漂亮的鱼,叫孔雀鱼。”
……
阮胭在看到张晓兰发的那段话时,她躺在床上,抬眼,只觉得有种天旋地转的恍惚感。连眼前的吊灯都变得模糊,光束渐渐旋转,把光阴逼退。
逼退到六年前的三峡游轮上,十八岁的阮胭,和二十四岁的陆柏良,站在一起。
长江的风浪打来,船身摇晃,他们的影子也跟着摇晃。
阮胭闭了闭眼。
这条鱼,到底还是又被她养死了。
她回复张晓兰:“知道了,你帮我把鱼捞出来处理掉吧。”
张晓兰收到消息后,对站在旁边等回复的沈劲说,“夫人好像没有很难过。感觉她挺平静的。”
沈劲嗯了声。
老爷太黑了,明知道夫人有多宝贝那条鱼,居然让她去跟夫人说,让她来当这个罪人!
明明这条鱼的死是老爷发现的!
她还看到老爷还为了这条鱼给兽医打电话了!兽医说鱼是正常老死的,老爷还松了口气!
“所以老爷,这个该怎么处理啊?”张晓兰问他。
张晓兰看着缸里那条浮在水面上的鱼的尸体。
往日里漂亮的蓝色鱼尾,断了半截,漂在水里。四周还有淡淡的腥气。
沈劲皱了皱眉:“捞出来扔了吧。”
“哦。”
“等一下。”沈劲顿了顿,“你把水放干了,然后把这鱼缸和鱼一起埋院子里去。”
“记得埋在那棵老榕树下。”她经常坐在那里看书。
张晓兰照做。
沈劲又问她:“她真不难过?”
张晓兰点点头:“应该不吧,感觉夫人回得还挺平静的。”
沈劲不问了。给顾兆野发了个消息:“你那些女朋友难受的时候,你都怎么解决的?”
那边很快回了:“‘包’治百病。”
沈劲皱了皱眉,算了,问这花花公子,没意思。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走温情路线。
于是给阮胭点了一堆吃的,当然,他具体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好像她也从来没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过,似乎在餐桌上,他喜欢吃的那几样,她都爱吃。
于是沈劲照着自己喜欢的口味给阮胭点了一堆,外加一杯助眠的热牛奶。
而当阮胭收到这堆东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她都洗漱完了,配送员才敲开她的房间门,“小姐,这是沈先生在我们酒店给您专门定制的晚餐。”
阮胭:“……”
这么晚了,沈劲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职业不允许她吃宵夜的啊。
跟配送员道了谢,刚关上门,沈劲那边电话就打过来了。
“怎么样,东西收到了吗?”
“嗯,收到了,谢谢你。”
“视频,拆开,我看着你吃。”一如既往,命令式的口吻。
阮胭:“……”
她到底还是挂了电话,重新发了个视频过去。
沈劲在跑步,他应该是用支架把pad架在健身室的柜子上和她视频。他穿一件白色的运动衫,尖领,有汗水从松垮的尖领里滑进去,野性里带点欲。他把跑步机关了,站定,对着视频里的她,说:“拆。”
阮胭无奈,把包装拆开。
松露,和牛,鲍菇,鹅肝,蒸炒煮脍,果然没有一样是她喜欢吃的。
至于那盒热牛奶,她连开都不想开。
“怎么不吃?”他问。
“吃多了要胖,下周要去拍宣传照了。”
沈劲看着她:“那把牛奶喝了。”
阮胭端起来,虽然闻到那个味儿就已经想吐了,还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压下心里的不适。她问他:“我现在可以去睡了吗?”
沈劲没说话。他隔着屏幕打量她。人依旧还是那个人,面上的表情也依旧是从前温顺的模样。
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最后他得出结论:
“你最近是不是缺钱花了?”
阮胭:“……?”
沈劲,他,有毒吗?
她发现,和他在一起生活两年,她从来没弄懂过他的逻辑线。
“下周拍宣传照,准备好礼服了吗?”
“没有,但是品牌方会借。”
“借?”沈劲从跑步机上走下来,眼尾微微沉了沉,“上次你穿经纪人衣服时,我是不是说过不准穿别人衣服了?”
阮胭在心底叹口气,一件晚礼服动辄六七位数,圈里有几个演员不是穿赞助商借的,她一个刚拍一部戏的新人,件件都买新的,是嫌自己的黑料太少了吗。她不想和他这不食肉糜的人多加争辩,回答他,“知道了。”
沈劲这才心里舒坦点了,挂电话前,嘱咐了她一句:
“早点回来。”
“嗯。”
挂了电话,阮胭揉了揉眉心。
看着桌上那杯牛奶,把心里那股因这牛乳升腾而起的反胃欲望压回去。
最后压不住,还是到厕所干呕了一下,把喉咙都呕红了,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睡觉前,她想,“张晓兰”又死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和沈劲的关系也可以终止了。
谢丏是个效率极高的导演。
很多投资人喜欢找他的原因只有两个:一是他能赚;二是他能省。能省钱,能省时间。
《两生花》前前后后在全组加班加点地赶工下,只花了两个多月就拍完了。
紧接着,一回到临江,他就又雷厉风行地开始联系摄影师拍宣传照。中途不给人留个喘气机会。
阮胭还听到他和陈副导开玩笑说:“花了这么高片酬请演员,当然是,只要用不死,就往死里用。”
阮胭在门外,心情就,很复杂。
抵达临江,是在早上。过机场安检时,还有人把带着口罩的她认成了宋筠,找她要合影签名。
阮胭无奈地笑笑,也不忍戳破她,陪她合了影,然后当真给小姑娘签了“宋筠”两个字,小姑娘开心得直乐乎,末了,还夸阮胭:“宋姐姐,没想到你真人比电视上还要好看,而且连字都这么好看。”
小姑娘看着写真上龙飞凤舞、骨架饱满的“宋筠”两个字,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邢清来接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面——
小姑娘拉着阮胭,一口一个“宋老师”叫得亲切。
阮胭居然厚脸皮地一边应好,一边摸着小姑娘脑袋让她好好学习……
等人走了,邢清才冲她挥挥手:“这边,傻子。”
阮胭拖着行李箱,大步走到邢清面前。
邢清看着她,“没见过你这样的演员,被人认错了,不但不生气,反倒还笑眯眯认下了,是被人叫宋筠替身叫上瘾了?”
阮胭笑:“不是,我提前感受一下像宋筠那么红的感觉不行吗。”
邢清走到车前,替阮胭把行李放进去。啪地一下,车后盖合上,她才说:“我觉得你以后会红,而且,肯定比宋筠红,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阮胭看着她,抬了抬眼尾,说,“因为我也是这样觉得。”
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
开车的时候,阮胭问她:“我们直接去公司吗。”
“嗯,谢丏简直压榨人,他提前和杂志社约好了,今天下午我们先过去和杂志社沟通选题。”
“那还真是把我们‘往死里用’。”阮胭看了眼导航仪,问她,“不过我们怎么不直接去杂志社?”
“亲爱的阮女士,这我可就得问你了。你谈恋爱了怎么不告诉我?”邢清等红灯,扫了她一眼,眼神凉幽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