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劲?
他怎么会在这里?
阮胭定定地看着他。鼻子里的酸意还没散下去。
“阮胭,过来,要哭就哭,我不看。”
沈劲看着她,眼尾微微上扬,他说这话的时候漂亮的下颌线绷得平直,俊美的五官在光下显得深邃。光看脸,的确是条有资本蜜汁自信的狗男人。
“不哭。”阮胭话里带着鼻音。
“真不?”
“不。”
哭也不会在你面前哭!
阮胭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守株待兔啊。”
阮胭默了一瞬。
“我从早上六点就守在这里了,姚伯说周思柔醒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过来。”沈劲站着,眸光专注又坦然,“我就在这里等着,等一只兔子,哭红眼睛,自己跑过来。”
阮胭别过头,生硬地说:“哦。”
沈劲把手抽出来,迈开腿朝她走过去,伸手,想把她揽过去,手指又顿住,最后扯着她衬衫袖子的一角,把人轻轻往前拉。
“你干嘛?”阮胭问他。
“带你去找乐子啊,朋友。”他笑,带了点戏谑,扯着阮胭的雪纺袖子就往前走。
他这副不要脸的行径让阮胭惊讶不已,甚至她心里的涩意也莫名其妙就被岔开了。最近沈劲好奇怪,越来越奇怪了。而且这种奇怪是一点一点与日俱增的,以至于她完全没有察觉到,等到察觉到的时候,他完全已经变了一大截了。
阮胭跟在他后面,问他:“找什么乐子。”
“找成年人专找的乐子。”
一个小时后,阮胭戴着鸭舌帽,黑框眼镜,还有口罩,面无表情地看着旁边拿着棉花糖直乐呵的小姑娘,还有前排被妇人抱在肩上对她做鬼脸的小孩。
而前面台上坐摩天轮的人一个接一个往前走。仿佛永远也轮不到他们。
“这就是你说的成年人的乐子?”
阮胭无语地看着沈劲,又看了眼前面排得老长老长的队伍。
沈劲心里微顿了一下,面上依然稳如老狗:“我打电话给这边的负责人说一声,我们可以直接进去。”
“当着这么多人直接插队进去?”阮胭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沈总,要点脸吧。”
沈劲轻咳一声:“要不我们去坐跳楼机?那边人少很多。”
这个游乐场很大,尤其是跳楼机,号称拥有全亚洲第三高的跳楼机,很多人慕名前来,但真的敢去乘坐的人却并不多。
沈劲他们站在底下,排队的人并不多,趁着等位的时候,沈劲对她说:“待会儿你要是怕的话,可以叫出来,没关系。”
阮胭抬头望了下,前一拨人的位置已经随着机器的运转升了上去,有隐隐的尖叫声从上面传下来,而旁边的介绍牌上写着,这个跳楼机有58米高,运行最大速度是72千米每小时……
“好。我怕的话,我会叫出来的。”阮胭说。
前面的一轮人走下来。阮胭和沈劲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坐上去。
他们把安全带系好后,工作人员替他们挨个检查,沈劲又偏头再替阮胭检查了一遍,才放心地坐稳。
机器缓缓升上去,咔哒咔哒的粗糙齿轮声响起来,感受到缓缓上升,临江市渐渐在他们的脚下摊开成一幅画,沈劲怕阮胭害怕,就想办法帮她打岔,他问她:“你以前来过游乐场吗?”
阮胭摇头。
小的时候她一直在船上,后来跟着舅舅家一起住,再后来上大学忙着出早功、练形体,再后来就是遇到沈劲。
沈劲说:“我也没有来过。”
阮胭微讶,怎么可能。她说:“我以前听人说,有些很有钱的人家,会直接给自家小孩修建一座游乐场。”
沈劲偏过头,垂下眼皮,他看了眼脚下已经完全铺开的临江市,说不上来是什么语气,“嗯,是有些人家会那样做。”
咔哒一声——
齿轮已经照例卡住,跳楼机停在了整个临江市的最高点。
所有来来往往的人群在他们的脚下悉数缩小成点,而阮胭的首医大,首电,沈劲的讯光大厦,都已经辨不明晰。
“怕不怕?”沈劲问她。
阮胭摇头。
沈劲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哭了吗?”
阮胭搜索了一下首医大附院的位置,但找不到,她忽然觉得有些茫然。她说:“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好像陆柏良和周思柔,他们都很可怜……但我又好像是有些开心的。”
“周思柔醒了,她那样好的一个女孩,终于醒了。陆柏良也可以解脱了,他说过他以前最想做的是去研究动物学,却不得不为了周思柔去学习神经外科,他那么喜欢鱼啊。他好像,终于可以去做他喜欢的事了。”
“这些不是很好的事吗,你为什么还是想哭?”沈劲侧头看她。
“不知道,我只是……周思柔问他,会一直陪着她吗?他摇了摇头,让她好好看看这人间。我没能懂得他这是否是拒绝。但无论如何,我在那一瞬间,忽然就觉得,他和周思柔有从小相依为命的十五年,还有长大后沉默等待的十五年。小龙女等了杨过十六年,王宝钏等了薛平贵十六年,而他们之间有三十年。”
“沈劲,如果是你,难道你有信心打败谁的三十年吗?”
沈劲扯了扯唇,笑意在眼里肆意张扬地漫开:
“陆柏良品性高洁,但是我不行,我卑劣得要命,这种尾生抱柱的守信之事根本不会发生在我这种小人身上。”
阮胭看着他,他继续笑着感叹:
“三十年?三十年我早和我心爱的姑娘炕都睡塌了。”
阮胭:“……”
炕都睡塌了,这都什么话。
她选择不理会这个人。
下一秒,机器开始继续运转。整个跳楼机唰地往下坠——
阮胭听到脚下和头顶都是齐刷刷的惊声尖叫。
而旁边某位刚才还放出豪言壮语的男士,在失重的瞬间,唰地抓紧阮胭的手,白着脸,骂了一声:
“操!”
陆柏良拿着回了药房。
药房里的小护士们见他回来了,问他:“陆医生,刚刚有位女士过来找你了。”
“女士?”
“嗯嗯,戴着个口罩,她没来您病房找您吗?”护士有点八卦。
陆柏良眉心一顿。阮胭来了吗。
但是她又离开了。
是看到了周思柔吗。
陆柏良把药物装好,对护士说:“好,我知道了,谢谢。”
说完,他端着药盘,继续往外走。
周思柔的情况很不乐观,她睡得太久,饶是有着精心的护理,但也逃不开肌肉萎缩。
语言功能和记忆功能都很难恢复到从前。
“柏良,我想哥哥了。”周思柔在pad上把话都歪歪扭扭写出来。
“没关系,等你好了,我会带你去探望他的。”陆柏良对她说。
她继续艰难地写:“你的嗓子怎么了?”
她不傻,醒来十五年,所有的人事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这个时代,都发生了变化,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微机课上方正电脑,而照顾她的护工已经在开始教着她使用薄薄的平板电脑进行沟通了。
她很无措。
而更大的无措是源于陆柏良的改变。
他还是那么温和,可是,嗓子间却多了一道深厉的疤痕,而他与她交谈时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至极。从前温润浮光的声音,彻底地消失不见。
“你真的想听吗,思柔。”陆柏良专注地看着她。
周思柔点头。
“那我慢慢讲给你听。”陆柏良把药盘放下,他坐下来,依旧坐得笔直,整个人垂下眼,平静了十几年的目光里第一次有了波澜,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思柔,在你睡过去的这十五年里,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周思柔怔怔地看着她,她试着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她在平板上慢慢比划:“她,好吗?”
“如果用平常的公序良俗来判断,或许她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好’。但在我这里,她已经足够好到能打破一切外界的评判。”
周思柔眨了眨眼睛,她想哭,但又想到陆柏良说的,视觉功能还没完全恢复,不能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