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样也是这次专家组进驻的重要工作,祁镜想了想就没强求。
今天第一站就是离卫生服务中心最近的胡桂芬家。
说是家,但其实就住着一个老妇人,孤零零的。老伴五年多前就生了恶疾,倒下没两天就没了,留下的儿子儿媳也在去年离开人世。老妇人一个人靠着村委会的补助活着,没朋友,更没什么亲人,只有一些老照片作伴。
“又是记者......”
老妇坐在门口的小竹凳上,看到来了位年轻人,连忙暗叹了一句,就起身搬起凳子往屋里走。还是祁镜速度够快,丢下自行车,就上前问道:“这儿是胡桂芬家吗?”
老妇上下打量了祁镜两眼,叹了口气:“人早没了,走吧。”
“我就想问问当时的情况。”
“情况?”老妇人还不错,虽然态度不好,但至少回了祁镜的话,“就是得了那病没的,这有什么好问的?”
祁镜点点头,知道村子里都把HIV说成那病,觉得丢人:“我要问的不是那个,是她之前手上的炭疽。就是起红肿起水泡的那个,会溃烂,会......”
“哦,炭疽啊。”
老妇有些惊讶,见过好些记者都是来问艾滋的,开口就问炭疽的倒是头一次见:“就是个小毛病,在卫生所挂了几天水就好了。”
祁镜这时拿出了手里的专家组证件:“我是来这儿做炭疽研究的医生,能不能进屋坐坐啊?”
“屋里乱的,又没人,有啥好坐的。”老妇又把提起的竹凳放了回去,“你要有啥问的就在这儿问呗,我老了,卫生所医生说要多晒晒太阳。”
“好,就坐这儿聊。”
祁镜停好自行车,在门槛旁挑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完全没有城里人的架子:“婆婆啊,我就是想问问,你对当时儿媳得炭疽还有印象吗?”
“有啊,怎么会没有!”老妇说道,“那会儿她手肿的跟个馒头似的,我不懂,还是阿贵看出了问题,带着她去了卫生所,过个两天就没事儿了。那儿的医生好人啊,挂吊瓶也没收钱......”
也许是很久没和人聊了,老妇反倒显得有些话唠,时不时还会聊些偏离主题的东西。
不过祁镜也没打断她,在他看来,当事人不在的情况下,任何和胡桂芬有关的内容都会是线索。小到吃喝拉撒睡,大到工作和平时去的地方。
说到自家媳妇儿,老妇全是夸赞之词,如果有缺点,大概就是没能给老胡家留个后。
不过都是女人,人也不在了,她在这方面没多说什么,只是略微提了一嘴就收了口。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祁镜不可能当听书一样过耳朵就完了:“32岁还没怀上?”
“啥法子都用过,老中医看过,卫生所大夫也看过,吃过中药,也去庙里烧香求过子。”老妇摇摇头,用手指戳了戳另一条膀子,说道,“当时听村里人说干这个能帮生娃,她就去了,结果......”
祁镜第一反应可能中药方子有问题,结果一问就是卫生所的老中医开的,便打消了这个疑问。毕竟卫生所不同于那些郎中,药材都是向外统一订购,有问题也得是质量问题,不可能涉及到这种传染病。
在这儿他记下了不少东西,半小时后,祁镜给了老妇一袋慰问品后离开去了下一家。
一上午在溪东屯兜兜转转,肯和祁镜聊上两句的人实在不多。合计下来除了胡桂芬的婆婆外,就是胡荣发和住他隔壁的胡卫平。
胡荣发快60了,自己没得艾滋,但大儿子却是因为这个死的。家里还有老婆和小女儿,女儿早到了结婚的年纪,可因为有这个病到现在也没嫁出去。
比起村里其他人,胡荣发还算过得不错,至少他还有点体力能和老婆一起下地干活。有收入就还有点面对外人的勇气,至少看到祁镜的时候,他没想过躲开。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胡荣发把锄头放在一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好像有个五六年了吧,你们提这事儿干嘛?”
“就是问问。”
“问问?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把补助往上提一提。”胡荣发没好气地说道,“儿子死了,女儿嫁不出去,全家就靠我个老男人扛着,多累知道吗?还有,看看这村子,当时多热闹,现在呢?嗯?”
“我也是打工的。”祁镜换了个方式,尽量拉近和他的距离,“你看别人都是往外走,就我们这帮人还在往村里挤。”
“那倒是......”胡荣发也实诚,说道,“大早上就看到一票家伙去了河溪那片地方,你也是一起的?”
“嗯。”祁镜拿出了专家证,“我负责问话。”
胡荣发虽然没文化,但还是知道医生这个行当年龄的重要性。村里卫生所里,几个老头老太就是比小年轻有水平。所以在见到祁镜后,自然看低两分:“水平不行,所以就被派来这儿了吧?”
祁镜愣了愣,便笑了点点头:“对,和那些老主任确实没法比。”
“有啥要问就问吧。”胡荣发见他没发脾气,倒是来了点兴趣。
“当初你犯病的时间是00年的9月份。”
“大概吧,我也不记得了。”
胡荣发挠挠头,从兜里掏了根烟叼在嘴里,然后擦了根自来火点着后深深吸了口:“我唯一有印象的是,那时正好村里开了家新血站有人来做宣传,让大家伙都去卖。老大听了眼红就去了,我其实也想去,可惜没排上号。”
祁镜对这段往事确实了解的不多,就算后来看过报道也只是知道点表面东西:“还有排号的?”
“那当然,你以为只要有血就行?”胡荣发憨憨地笑了两声,“规定是半年一次,但一次才多少钱?身体不错的就想着多卖点,把半年挤到一个月,一个月的挤到一星期。”
“所以得交押金。”
“鸭金?城里的称呼怎么那么怪?”胡荣发眨眨眼睛,说道,“在我们这儿叫‘管理费’,最早两三块钱,后来慢慢涨了,最贵的到了五六块。后来这儿出了那病,那些个血站就都跑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