垦土地并不是直接挖田便可,将土地种熟、牛羊农具,可都不是不是靠权力可以凭空变出来,这些都需要时日。
很多大功之臣,徒有大量土地,却无足够奴仆耕作;又有许多只得一倾地的低爵之士,还得排队等着新土地开垦。
他已命关中刑徒开垦渭南之地,而原本用做金人的天下锋镝,都已经被少府溶铸成农具,而剩下的一未能下发的奖励,还需要更多的征伐来消耗,好在,如今的秦国内库充盈,经得起征伐。
这些,只要他表态了,阿江都会明白,不需要多做解释。
果然,严江只是略一思索,便想通其中关窍,悠悠一叹之后,询问秦王:“南方地广人稀,王上不如以封地换田亩,存楚之制?”
楚国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面积,因为楚国当年靠的就是分封子孙去边远之地,让他们自己得土地,为什么过不去百越?
因为的那里丘陵太多,山多林密,不适合耕作,农耕文明的触手伸不过去,这和后来数千年,中原的文明无法拓展到草原是一个原因,而后来能将势力伸到百越,除了南越赵陀的精心治理,更重要的是梯田在南方被大面积推广了。
只要能种地,农耕文明就是那里的主人——只有耕种才能养活最多的人口,而人口的密集诞生的交流,是孕育文明的关键。
“如此,岂非又是楚国之途?”秦王不允。
“无主之地,你不占据,便有他人据之,”严江微笑道,“先论有无,再论优劣不迟。”
楚国怎么了,你别小看楚国,汉虽承秦制,但后来的治理与文化,都是被齐楚的文化占据了,秦国在这方面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阿江的提醒很有启发,秦王本就是雄才大略之人,略一思索就想通其中原由,南方的情形阿江带他走过,派人开垦的南方,其中牵扯之大,绝非一年半载能成。
这其中优劣,需得好好思考。
“阿政,苦寒之地,得之无用,不必急于一时。”越说越远,看秦王跃跃欲试的心动模样,严江后悔了三秒钟,心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你去玩长生术呢,“不若先巡视天下,祭祀天地,以慑庶民。”
秦皇唇角微弯,气定神闲地道:“那阿江与我同祭山川?”
严江正要反驳我又不是你后妃,怎么与你同——便见秦皇略带戏谑的眸光,仿佛就在等他反对。
四目相对数息,严江垂首道:“如此盛事,我岂可错过。”
唉,有什么办法呢,一起走就是,大家都是闲不住的,约就约嘛。
一箭双雕,秦王笑意不减,执子之手,将恋人一把揽入怀中,笑道:“阿江,如今天下安定,你我一起走遍长江大河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更新,在外面不能修改,先发一章,虽然不多。
只不过不要对阿九抱太多期待……
186、称臣(送番外)
恋人目光灼然,宛如汇聚星辰万千,严江坚持了数息,自是没挡住,微红着脸点头应了。
秦王甚是满意,一时情动,给阿江说起了昔年幼时,他质于赵国,因着秦军围攻邯郸数年,人生最初几年,他都被困于方寸之屋中,只能见一方天空,那时起,便有了游览天下之愿。
严江也说起自己小时喜欢周游世界,走失了不止一次,能被父母及时找回来也算运气好,否则必然见不到王上你了。
两人又聊起了东归一路上的风景,说起了乌孙王、月氏等西域诸国,然后秦王看阿江乏了,就准备换了号,去看奏书。
严江看着它勤奋的姿态,支着头小声道问:“阿政,你如此行事,大有不妥啊。”
陛下闻言转头一百八十度看他。
“人力有时而穷,你如此殚精竭虑,”严江悠悠道,“冷落家室,又不教子孙,若哪日有个万一,这大秦当如何是好?”
陛下有些不悦,上秦王大号,修长略带薄茧的指尖抚上爱妻脸颊,轻哼道:“这世上,也就你敢对吾言及生死。”
“生死枯荣,四季变化,天之道也,神莫能改。”严江当然不惧,反而勾了勾他手指,“有何不可说,你我相伴多年,当知若强身壮体,莫说大江大河,便是南方也过不去。”
秦王微微勾唇,俊美霸道的面容上带了几分魅惑,凑近的面孔几乎让严江感觉到他的面上的温度:“莫非阿江嫌吾不壮?”
“和你说正事呢……”严江声音不由自主地飘了起来。
……
大战一场后,秦王继续换号看书,严江凝视着它的背影,终是微微摇头。
这天下权柄,是阿政分毫不愿交出,他的劝诫也就至此为止了。
他们俩都懂得对方底线,严江不会强劝他放手权柄就如阿政不会劝他安稳别浪一样。
不过无碍,他们的时间都很长。
当年华老去,总会有一人看不动奏书,一人跑不动山岭。
现实是优秀的教育家。
再头铁的人,也别想永不服输。
正月初一,咸阳每月一次的易市又开始了。
和前两年不同,咸阳河岸小小的码头如今已经变成了十里长街道,被分出几个大区,农贸的一区,丝织的一处,车马牛羊各行其道,一次摆错会受到训诫,第二次,那就得没收货物了。
如今每月一次的“易集”已经以燎原之势在秦国各地推广开来,而咸阳的易市,则是天下间最大的易市,南北各地的客商云集于此,每次都能定下数量恐怖的大宗交易,秦国的商税也因此节节攀升,货物之齐全,将昔日的大梁、临淄都甩到身后,并且还在暴涨之中。
在这里,可以看到塞外的牛羊、韩地的铁具、楚地的织品、魏地的漆器、齐地的鱼干、关中的谷物、少府的小车、绢纸……
乌氏倮卷了卷身上的羊皮裘,做为一名从草原牧民发展成牛马巨头的商贸,他的发家可以说是依靠着秦王朝,这些年来,他有近半的时间都在咸阳。
他走在牛马市里,这里少有卖健牛的,大多是卖的小牛小马,他翻看了牙齿皮毛,检查了牲口四蹄,果断判定了中原人还是远不如他们塞外人更能照顾牛马,看这牛身上沾染的污秽,这种小牛很易染病,在草原上,牛粪是很好的燃料,绝不会让他们沾在牛身上。
而且他们的塞外牛价格更廉。
不过比起去年,这易市卖的牛犊却是多了一倍有余啊。
乌氏倮让手下看好牛马,又去了旁处的农市,他没有看满地的自种粮,而是去了茶市,观看南方有没有什么新茶。
如今的草原,茶已经是不输于盐的大宗物资,每年能买到的新茶都会是草原贵族炫富的资本,相比之下,粮食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很快找到了目标,那是个穿着与中原人截然不同的闽越人,他二十五六的模样,衣着单薄,裹在一张散发着异味的毛皮里,一大堆带着枝干的茶叶,在正月的寒风里瑟瑟发抖,而看他茶叶的人,几乎一个也没有。
乌氏倮蹲在他面前,一点也没有富豪的架子,反而是小心地捻了捻这只是杀过青的简陋茶叶,捻起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品了品。
一股几乎让人天灵通彻的苦味直上脑门,他神情不变,在对方小心翼翼的目光里放下那带枝的茶叶慢条斯理地擦了手,淡然道:“你是哪里人?”
那闽越人看着对方不凡的打扮,用极不熟练的语言道:“在下无诸,闽中东治人。”
“这茶是东治所产?”乌氏倮略嫌弃地看着他,“也太苦了些。”
无诸自然在矮了三分,愁眉苦脸道:“吾部不远处的江陵潘邑倒有好茶,奈何闽中此苦茶最多,商贸不收,吾千里而来,便是想寻一些喜苦味之茶者。”
自从秦国刮起茶叶之风后,他们这些诸越便是多了一条救命之草,平时所需的陶器、布料、铁具,皆可由茶换来,甚至有时还能换到治水蛊的救命良药,然而南方虽产茶,但就他们闽中茶最为苦涩,茶商不收,只能看着骆越、扬越等部族大赚特赚。
后来听说咸阳易市繁华,什么都能找到卖家,他这次过来,可以说是全族的希望寄托。
乌氏倮淡然道:“那这茶做价几何?你有几船?”
无诸小心地试探道:“有十船,一茶十粟,如何?”
就是一份茶十分等重的粟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