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季嘉嘉说的每一个字,都敲在了贺瓷心上,敲出了血痕。
她自己开车来的,回到车上,泪水彻底绷不住,滚滚而落。她趴在方向盘上,掩去所有不堪的狼狈。
季嘉嘉此刻已经离她很远,可是声音尤如在耳,阴魂不散。
阿弦只要我不要你——
堂堂贺家大小姐,万千宠爱于一身,怎么就比我这么个你看都看不上的女人还不如?
至今仍给你三分脸,不过是你眉眼间有那么三分像我罢了——
阿弦会给我一辈子的资源——
再怎么看不起我,我拥有的也是你这一生都求而不得的东西——
记得你高考前那天吗——
每一句话都阴魂不散地围绕在耳边,盘旋环绕,驱之不散,刺痛着她的耳膜。
是啊,这么久了,这么多年了,他依旧只要季嘉嘉,却不要她。堂堂贺家大小姐,却不如一个家世普通履历普通什么都普通,手段还下作的女人,何其可笑?
至于季嘉嘉说她们眉眼间有几分相似,才让傅今弦对她有些许宽待,更是踩在了贺瓷的心口。她依稀记得有见过一条微博的评论说她和季嘉嘉有点像。当时不以为意,现在想想,后背却渐渐出了细汗。
她们怎么会长得像呢?她从未发觉,也从未想过这个——这个实在是太可笑了。贺瓷吸了吸鼻子,坐起身拿出手机,在网上找了张季嘉嘉的照片出来。
仔细看了许久,才勉勉强强地辨认出她们是有一分像。——根本没有季嘉嘉说的那么夸张,还三分像?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要脸,也不看看她配吗?
贺瓷嗤了嗤,不以为意。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她们这一分相似实在不足为提。
让她生气的不是别的,而是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有人跟她说“你跟谁长得像”的这个“谁”是她从来不曾看得起的人。
更生气的是她不知道傅今弦是否真如季嘉嘉所说,偶尔对她的温柔流露是因为这和季嘉嘉的仅仅一分的相似才产生的。
贺瓷想到这个可能性,就气得浑身发抖。
如果是,那她的骄傲,会顷刻间凋零。
贺瓷知道傅今弦对季嘉嘉是真的很好,他源源不断地在给她资源,并且那些资源也是他精挑细选过的。这回的《日记》是季嘉嘉为数不多的翻车现场,可这也不是他安排的,贺瓷查到是季嘉嘉自己“求”的制片人求来的。只要是傅今弦给季嘉嘉的,从来都是好的。
季嘉嘉说傅今弦会给她一辈子的资源,贺瓷不怀疑真实性。她知道他会这么做——起码现在看来是的。
季嘉嘉说贺瓷再怎么看不起她,她拥有的也是贺瓷这一生都求而不得的东西。是啊,贺瓷擦掉滚落的泪珠,她这一生求而不得的,唯独一个傅今弦。多可悲啊。
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季嘉嘉最后没说完的那句。
贺瓷开始后悔自己刚刚打断了她。现在想知道,想听她说完,也晚了。
只是,当时她真的濒临崩溃,根本听不得季嘉嘉说完。贺瓷怕自己失态在最不想失态的两人面前,所以匆忙打断,狼狈离开。高跟鞋撑起的气势是她最后仅存的骄傲。
季嘉嘉说什么都可以,可是说起高考前一天,贺瓷是真的怕了。她怕季嘉嘉说出什么毁了她整个世界的话来。
那一天,是她最幸福最满足的一天了,是她多年来执着的唯一一点熨帖。
少女的心思悄悄,暗恋着暗恋着,从未让他知道过。可是高考前一天的晚上,他竟然出现了。
从国外回来,给她加油,陪她说了很多很多话。甚至在屋外,等她入睡,等她醒来,抚平她心中所有的焦虑不安……
那是年少时的贺瓷最幸福的一个晚上。
她从没袒露过自己的心思,也不知道……他还能这样好。
对于当时的她而言,真的是莫大的激励。
她的高考超常发挥,上了南城大学。此后追随着他的脚步,一点点让自己变得和他一样优秀。
当演员,是她的兴趣,更重要的是,可以让他在很多很多的地方都看得到她,增加存在感。
而且他那时公司刚起步,她既想用行动支持他,又想着在他旗下可以趁机和他多相处。
他影响了她人生中的很多决定。而这些影响,具体说来,是从高考前那个晚上缓缓展开的。
谁也不知道那天对贺瓷来说意义有多深远,也没有人知道那一天是独属于她的记忆中的美好。
季嘉嘉提起别的她都还可以忍,都可以面无表情地听完,唯独这个,只是听了个开头,她就跟被刺激了一样,条件反射地就打断了她,并且情绪濒临失控。
贺瓷悠悠叹了口气,像是对自己的无奈。
她从通讯录里拉出个常用的私家侦探,让他去查查她高考的那几天季嘉嘉在做什么。
打完电话,她开车驶离医院。
没注意到角落里一道隐蔽的人影。
贺瓷暂时放下这个事情,想等侦探调查出来后再说。
这个侦探她一直在用,效率很高,应该很快就可以把结果交给她了,不会让她等很长时间。
可季嘉嘉就不一样了,她拍拍手走人,季嘉嘉却如坠冰窟。
她万万没想到傅今弦会在这里,更吃不准他听进去了多少。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贺瓷说完的时候她心中还有一丝侥幸,一定是那个贱人骗她的吧?她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
可在看到傅今弦那清冷矜贵的身影时,她心如死灰。
季嘉嘉想象不出自己的表情,但她知道一定很难看。
为什么……傅今弦会在这里啊?!谁能告诉她?!
她扯出笑,“阿弦……”
傅今弦的眸光极寒,像是凝了冰,淬了毒,只是看着,就渗人。
季嘉嘉咬紧牙根,逼着自己站稳……她现在双腿发软,扶着墙壁都站不稳。
“我、我刚才——”季嘉嘉解释不出口。似乎是死路,似乎是死局,似乎、她必死无疑。
季嘉嘉快恨透了贺瓷,恨不得拿把刀扎穿她才好!没有她也就没有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破事!屡屡害她,竟是一次不落!她气得眼前发黑。
傅今弦在季嘉嘉刚开口的时候就到了,本只是来探望州绯的,不曾想还能撞见这么一出好戏。
贺瓷明明看到了他,却没出声也没反应,他索性也就静静地站着听。越听,越觉得季嘉嘉这个女人心肠蛇蝎,简直毒到极点。
一桩桩一件件,一字字一句句,不论真假,都在往贺瓷的心窝捅刀子,时刻触碰着贺瓷的理智底线。季嘉嘉别的本事不见得有多少,遣词造句的能力倒是十分突出。
有的事情他心里清楚其实没什么,可她偏能说得好像他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一般。
有的话少了一两个词就不觉暧昧,可她偏偏最会用词,在她嘴里就成了关系不知有多少牵扯。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真是难以想象这一精彩绝伦的画面。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贺瓷那么机灵一个小姑娘,却全信了。
她脸上的冷漠刺痛了他的眼,一股患得患失感袭来,傅今弦察觉到了什么,想拉住她,她却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他蹙了下眉,心里莫名而来的慌乱让他对季嘉嘉的怒气更甚,下颚都绷紧了,线条硬得吓人。
季嘉嘉的呼唤被他全部忽视。
只听得一道寒凉至极的声音:“我倒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只要你了?”
季嘉嘉脸色急促地一白。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与你说过,至今仍给贺瓷三分脸,不过是因为她像你,才能勉强忍受她?”
季嘉嘉失声,说不出话,只觉万分难堪。
“我更不知道,是谁给你的脸,让你以为我会给你一辈子的资源?而且我怎么就爱的是你了?我给过你什么误会?”
傅今弦咄咄相逼,季嘉嘉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的每句话都在让她无地自容。刚才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难堪。
“季嘉嘉,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但你似乎一次也没听进去,不断在越矩。”傅今弦冷冷道,脸上蕴着薄怒,“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最清楚,你母亲不让我澄清外界传闻,却不代表你可以仗着这些传闻中的身份而为所欲为,仗势欺人。你但凡低调一分,我也都还可以忍你。”
季嘉嘉慌了,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想忍她了是什么意思?
他从未说过这些话,她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面临这番场景。季嘉嘉眼眶早已通红,服着软认着错,“阿弦,是我不对,我——我道歉,我去跟贺瓷道歉好不好?”她抽抽搭搭地,试图上前拉着他的袖子,泪水莹莹,我见犹怜。
“你刚刚还提到贺瓷高考前那天,你又想作什么妖?编造什么莫须有的谎言?”
病房里,州绯幽幽保存着录音,跟助理说:“这时候倒是知道认错了,刚刚那么嚣张的气焰。”
助理也窝火呢,贺瓷跟自家艺人相处了没多久,但她已经很喜欢贺瓷了,这会也替她打抱不平。只是傅今弦身份在那里,他这说的话里似乎许多秘辛,助理也就不敢随意搭话,甚至不敢随意吱声。
病房外,傅今弦按捺着脾气,但还是发了很大的火,季嘉嘉是又惊又怕,又悔又恨,她吓得直哭,一直在道歉。
“你好自为之。”傅今弦抬步离开。
季嘉嘉想追,又被在一边候着的傅今弦的保镖拦住,近不得他身。她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她知道这时候他一走她可能真就凉了,疯也似的哭喊认错,可他丝毫没有停下脚步。
傅今弦一边上车一边给贺瓷发微信:【在哪里?回去了吗?】
似是料定她不会回,傅今弦又道:【有些话想跟你澄清。】
贺瓷在等红灯,瞥了一眼就把手机扔在副驾驶。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找她。——还是因为季嘉嘉。
多么讽刺?
以前的话她会很高兴,可现在的她只想冷静一下。
只是刚刚到家,喻朝的电话紧追而来,简短扼要:“上热搜了。”
贺瓷微愣。
她思考了一下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琢磨不清是哪件事上了热搜,好像——都能上。
比如州绯受伤,日记停录,就在热搜上待了好久。
“你和季嘉嘉,傅今弦,在州绯病房门口,上了热搜。”
贺瓷默。
开了免提,打开微博,粗略看了一眼,头疼。
喻朝说:“先回去,别待在外面,保证安全。”
贺瓷说好。快步上楼。
微博上已经炸开了窝,某家媒体发出来的照片上傅今弦、贺瓷、季嘉嘉三足鼎立,什么都不用说都能引得万千猜想。
贺瓷在娱乐圈里一直被传有后台,被传和顶级上司勾搭牵扯不清,只是一直被喻朝、贺家、她的粉丝压住,这回那些谣言传闻压都压不住地往外冒出,她的微博直接沦陷。
只是贺瓷和傅今弦在一块也就算了,怎么还多了个季嘉嘉变成了恶俗的三角恋?
有人提出疑问:难道季嘉嘉的金主也是这个男的?
众人惊呆。
这得是多么有权有势?包养了那么多女星?
又有人提出疑问:会不会包养了一大票,这只是其中两个?
疑问都很成立。
贺瓷看了两眼就懒得看了。
她最鄙视的是发出的照片中她和季嘉嘉被拍了全脸,傅今弦倒是只出现个背影。这都什么记者?能不能公平一点了?
是看傅今弦帅还是看他来头大?连个正脸都不发。
倒只剩下她和季嘉嘉,跟难姐难妹似的。
知道的也就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俩看中的是什么油腻大叔。……虽然这背影看上去不像就是了。
贺瓷鄙视了一通那个记者。
自家太后这时候打来电话。
贺瓷有点心累,但不接肯定是不可能、也不敢的。
韩书宜怕打击到女儿什么,说话都小心翼翼的,“软软呀,妈妈和爸爸看到热搜都担心坏了,这是怎么了?”
贺瓷避重就轻道:“发生了一点点小事,我会处理好的啦,妈妈,你们别担心。”
韩书宜信她个鬼。
“你和傅今弦那孩子也纠缠了挺久,软软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戳妈妈的心窝啊!妈妈疼你宠你,没让你受过一丝委屈,你怎么却在他身上受尽了呢?上赶着去受委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的心也是,你追他,你爱他,我们千万个不许!”
对方很沉默,一丝声音都无。韩书宜叹了口气,软了语气,“软软,你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就告诉妈妈。妈妈给你介绍整个南城最优质的男人,给你介绍十个百个,千个万个!哪里就要吊死在他傅今弦一棵树上了?咱们贺家的宝贝疙瘩,想娶的人不知凡几,这个傅今弦,是他不识好歹。”
贺瓷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爸爸新得了些好酒,我让贺遇给你送两瓶罗曼尼康帝过去。”
韩书宜转移了话题,又关心了下女儿的穿衣吃住,才准备挂断电话。
挂断前,又问了一句:“真不用妈妈帮忙撤掉?”
“不用啦,喻朝和二哥在,怕什么。”
“嗯,也对。……软软啊,真心里不痛快,待会贺遇过去你可以发泄发泄。”
贺瓷终于笑起来,“好。”
贺遇纯粹就是个来送货的,贺瓷开门见到的就是张怨念深深的脸,把两瓶酒往她怀里一怼,“拿着。”
见他转身就走,贺瓷哒哒哒跟上去,“咋走了?”
“还没拿完。”
贺瓷眯眼笑:“谢谢哥哥。”
贺遇:……虽然但是……听着可真舒服。
贺遇又去拿了一趟,是韩书宜给贺瓷买的几个她喜欢的品牌的限量款包。
韩书宜的一些会员比贺瓷多而且高级,有一些包贺瓷都买不到。再加上最近贺瓷还没空去关注这些,所以韩书宜逛街的时候觉得女儿会喜欢的就都顺手给买了让贺遇一起送过来。
贺瓷住的这个房子很大,除去主卧,剩下的两个屋子被她打通做了衣帽间。即使如此也略显狭隘,不及她在家里的衣帽间三分之一大。
韩书宜想让她换个大点的房子,想自己住也不必委屈自己呐,贺瓷却不喜欢,自己一个人住,这里小小的才有安全感,而且……和傅今弦在一个小区,多好呀。
现在贺瓷想起自己住进这里的初衷,还是觉得感慨。
她真的好爱好爱傅今弦呐,追逐着他,追了好多年。
贺瓷眼角有些涩意。
贺遇把东西都搬上来后瘫在沙发上开始使唤贺瓷:“快给你亲爱的哥哥来杯水喝。”
贺瓷笑眯眯地收起那些包,真是每个都长在了她的审美上。收完后给贺遇拿了个可乐,“喝吧,冰的。”
贺遇问她:“热搜不撤吗?”
“等朝朝公关吧,我无所谓。”贺瓷耸耸肩。
“跟哥说说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被季嘉嘉堵着放了些话,刚巧傅今弦也来了而已。现在微博上的所谓‘真相’都是娱记和营销号乱编的,没必要信。”
贺瓷给自己拿了瓶酒,又怕万一喻朝找她她喝醉了,就也换成了可乐。
“你也该放弃他了。”
贺瓷没说话。
今天所有人都在劝她放弃。
所有人都知道傅今弦……不是她的良人吗?
她心里隐隐也是明白的。
真是因为明白,才更加挣扎痛苦。
她的心渐渐凉透,眼底浸满漠然。
“哥认识的人还算多,你决定放弃傅今弦后你想要啥样的我都给你找,不行也还有大哥二哥。……对了,你要是想包养一个,我给你出钱。”
贺瓷轻飘飘瞥他一眼。
思想还怪开放。
但是不是有点开放过头了?
接收到她的眼神,贺遇叹口气,改口:“算了,想包养几个包几个,我都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