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唱歌的那些小朋友,“等下午的时候就该我们去上课了,到时候我可就没时间带你逛了。”
“那就去看看吧”
卫燃话音未落,伊万已经赤着脚跑了过去,大呼小叫的喊道,“吉安娜老师,记者同志要给你拍照!”
正在带着小朋友唱歌的那个褐色头发的年轻女人朝伊万比了个禁声的手势,随后朝卫燃笑了笑,继续带着那些小朋友们一句一句的唱着儿歌。
难得有这么个知道该怎么配合的,卫燃赶紧举起相机,给这个小小的课堂以及那位名叫吉安娜的老师分别拍下了一张照片。
直到他放下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吉安娜老师才笑着说道,“维克多同志,欢迎你来我们这里采访。”
“你知道我的名字?”卫燃诧异的问道。
“昨天晚上就知道了”
吉安娜老师和卫燃握了握手之后才解释道,“当时我也跟着去搬运阿丽萨送来的物资了。”
卫燃握住对方沾染着些许木炭的小手轻轻晃了晃,分开之后歉意的说道,“抱歉,当时天太暗了,我都没看清你们的样子。”
吉安娜老师露出个温柔的笑脸,“没关系的,我也是才看清你长什么样子。”
“吉安娜老师,你是个军人吗?”
卫燃扫了眼对方身上那套带有补丁的苏联女兵制服问道,这也是他第一次在这片营地里看到穿军装的人,除了她之外,最多也就伊万的头上有一顶不知道从哪来到船帽罢了。
“现在我是个游击队员”
吉安娜老师满是湿疹的脸上带着一丝丝苦涩,紧接着却没给卫燃再问话的机会,继续带着那些小朋友唱起了儿歌。
伊万拉着卫燃走远了些,这才压着声音说道,“吉安娜老师以前是个护士,是和斯拉瓦大叔,还有舒拉一起从半年前的那场战役里逃出来的。”
“半年前的战役?逃出来?”卫燃愣了愣,下意识的问道,“柳班战役?”
伊万点点头,“不然还能是哪场战役?我听舒拉说,当时他和斯拉瓦大叔带着偶然遇到的吉安娜老师,在森林里躲了一个多月才逃过德国人的追捕,而且要不是吉安娜老师,当时受伤的舒拉可能根本就活不下来。
我还听说,舒拉在上个月朝吉安娜老师求婚了,但是被吉安娜老师无情的拒绝了。我还听说...听说...听说明天可能会下雨...”
伊万的年纪虽然不大,但却有颗如同村头刘寡妇那般,热衷于八卦的心。只不过在吉安娜老师一把摘走他头上的船帽之后,立刻把后面的八卦内容改成了天气。
“一个合格的侦查员最起码的要求是要能保守秘密,接下来半个月你别想再得到这顶帽子了。”吉安娜老师说完狠狠的瞪了伊万一眼,将帽子团起来揣进兜里,转身又走到了属于她的那个露天教室里。
“完了,这下完了。”伊万哭丧着脸,“就差两三天了,我...我...”
眼看着这个小家伙就要哭出来,卫燃忍不住问道,“那顶帽子很特殊?”
“我们这里只有一顶军帽”
伊万伸出个发皱的手指头,带着哭腔说道,“只有表现最好的才有资格戴那顶帽子,而且只有戴满了一个月,才能正式成为侦查员,我...我就差两三天了,我...”
“要不然我帮你要回来?”
卫燃哭笑不得的问道,这事儿说起来主要责任自然是伊万管不住自己的嘴,但自己怎么着也得有一小半的责任。
“没用的”
伊万抹了抹眼泪,“就算是斯拉瓦大叔去求都没用的,这是一开始就定好的规矩。我...我...”
“或者去和吉安娜老师道个歉呢?说不定她会原谅你的。”卫燃干巴巴的给出了一个苍白的建议。
“一样没用的”伊万紧紧的抿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但那张小脸上已经写满了伤心和悔恨。
无奈的摇摇头,卫燃拍了拍伊万的肩膀,在对方希翼的眼神中,走向了不远处的小课堂。
没有打扰对方,卫燃盘腿坐在草坪上,重新拿起相机,再一次将镜头对准了那些席地而坐,各自拿着块木炭和小木板联系字母的小孩子。直等到一堂课结束,强撑着笑脸的伊万和他的那些小伙伴带着孩子们玩起了游戏,吉安娜老师这才伸手把卫燃拉了起来。
“吉安娜老师,那顶帽子...”
“换个地方聊聊吧”吉安娜说完,干脆的转身走向了不远处一块阳光能照进来的小空地上。
这块空地面积并不算大,能晒到阳光的面积也仅仅只有不过一两百平米大小。但就是这么一小块的面积,却围着一圈篱笆,里面更是种着一颗颗看不出是什么的植物,甚至在这些植物间,还戳着两个穿着的德军制服的稻草人。
同时,在周围的那些松树间,还拉着几道铁丝,上面除了晾晒着大大小小的衣服又或者毯子之外,还有些残存着淡淡血迹的纱布在随着威风肆意的飞舞。
“伊万那个小机灵鬼求你来的?”
躲到一张床单后面的吉安娜老师问话的同时,伸手从上衣兜里掏出一盒德军大量配发的r6香烟,从里面抽出一支叼在嘴里,随后将烟盒递给了卫燃,她自己则掏出个打火机点上。
打开这个似乎沾染了些许血迹的烟盒看了看,这里面仅仅只剩下三四颗香烟而已,其中一颗香烟的烟纸甚至都被血液染成了暗红色。
再看看对面那个姑娘根本不舍得让嘴里的香烟自由燃烧的珍惜模样,卫燃又将烟盒还给了对方,“我烟瘾没那么大,而且也不是伊万让我来的。”
“但是他肯定和你说了这顶帽子代表着什么吧?”吉安娜说话的同时接过烟盒揣进兜里,随后又从另一边的兜里掏出了那顶船帽递给了卫燃。
“听他说,只有最优秀的才有资格戴这顶军帽?”
“那你知道戴满一个月意味着什么吗?”
吉安娜转过身,自顾自的指着被篱笆圈起来的那些幼苗说道,“这是我们两个月前种下的土豆,在寒冬彻底到来之前,我们说不定能储存下来一些过冬的粮食。
你看,伊万现在就和这些幼苗一样,还远远不到收获的时候。换成更容易理解的话来说,一旦那个小机灵鬼戴满一个月正式成为侦查员,他就是个需要去和德国人拼命的战士了。”
回头看了眼错愕的卫燃,将双手搭在篱笆上的吉安娜老师继续说道,“昨天晚上和阿丽萨一起离开的那个伤员就是伊万的哥哥,他的眼睛永远都看不见了,你猜他今年多少岁?”
依旧没等卫燃给出答案,吉安娜满脸苦涩的说道,“他才16岁,他也和这些土豆苗一样,还远远不到收获的时候。可以后就算他能活下来,就算战争明天就结束了,但未来的日子,他却再也看不见阳光了。”
“我...抱歉”卫燃将手里的船帽重新递了过去,“我之前没想到这么多,只是觉得...”
“没关系”
吉安娜老师接过船帽戴在了自己的头上,盖住了那头金发的同时,脸上也换上了温柔的笑容,“不用内疚,我是他们的老师,我总有办法挑出他的错误的,不过这件事我希望你能保密。”
卫燃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我肯定不会像伊万一样大嘴巴”。
“记住你的承诺,不然我可要没收你的相机的。”
吉安娜开玩笑的同时,将几乎快烧到手的烟头在篱笆上碾灭,随后又将其塞回了烟盒里,落落大方的问道,“能给我拍一张照片吗?”
“当然可以”卫燃痛快的给出了回应。
“不是发表到报纸的上的照片”吉安娜说话的同时已经打开了篱笆上的小门,“我希望我的爸爸妈妈能收到我的照片,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或者哪天我死了,他们至少能...”
卫燃怔了怔,低下头一边摆弄相机一边说道,“我不敢保证能帮你把照片送回家,但我至少现在能帮你拍一张照片。”
“这个保证就已经足够了”吉安娜正了正头上的船帽,随后朝卫燃伸出手,“如果可以的话,把你的斗篷也借我用用吧。”
卫燃默不作声的取下身上的斗篷递过去,吉安娜老师则熟练的将其穿在身上,随后走进篱笆,站在了茂盛的土豆秧苗中间。
在卫燃手中那台老式双反相机的镜头里,那张或许是因为饥饿而显得有些过分消瘦的脸上,也在明媚的阳光下再次浮现出了一个让人安心的温暖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