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车在街道之上平缓的滑动,飞快的掠过纵横交错的大街,拐到了大理寺所在的机关坊前。
金色的奚车攀上了垂直高大的坊墙,在巨大的坊门左侧的角门前停了下来。门口守卫的武侯看到奚车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只是机敏地打量着奚车之上走下来的人,熟稔的打着招呼:“索大人!又来加值呢?”
从奚车上下来的索大人只是微微点头,便通过了守卫的搜检,径直进入了大理寺中。
奚车驶离后,紧贴着坊墙的阴影里,两个影子并肩而立。
耳朵竖起来的那个影子,看了高大的坊墙一眼,轻声笑道:“阿离倒是很容易就能翻过去!可是,星,你怎么办?”
“我自然有自己的办法,阿离!我们在预定处汇合!”
公孙离像是一只矫健的兔子一样高高跃起,在坊墙之上几近垂直,毫无凸起的几处地方轻轻一点,她踮着脚仿佛舞蹈一般,一个前空翻,人就轻巧地翻上了数丈的石墙。
此时她已经攀到了一处凸起,随后,仿佛正在舞蹈表演一般,她轻轻握住了那处凸起借力,整个人凭着手臂的力量,往上柔软地翻了上去,犹如一只矫捷的灵兔,朝着一处望楼一跃而起。她纤长的腿就像蝎子尾刺一样倒挂,整个人飞跃向数十丈外的望楼,脚尖灵巧的勾住了望楼下的一处石雕凸起,然后凭借脚尖勾起的力量,整个人猛地往上腾翻而去……
望楼中的密探好像听到了什么,朝着那个方向望去。
但此刻阿离紧紧贴在望楼的凭栏,而密探就站在她身后的栏杆之后,只要他探头向下看一眼,都能看到那上下抖动,微微颤抖的茸茸耳朵。
但这时,一把花伞犹如燕子,在空中灵巧的飞旋着。
它从望楼中警惕戒备的武侯密探的脑后飞过,然后划过所有望楼的视线死角,飞到了最靠近坊墙顶端的地方!
公孙离的身影在花伞之下瞬现,她紧紧贴着坊墙,借助这个唯一的视觉死角,藏在头顶一座望楼的眼皮底下……
接下来,只要再次旋出花伞,便可越过这道守卫森严的坊墙。
这时候,公孙离才有机会探头向下看了一眼,想要用手势问一问弈星,是否需要自己引开一部分望楼的视线。
可是当她看到弈星的时候,他却站在垂直的坊墙上,与地面完全平行,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着,就好像坊墙成为了一张棋盘一样。
在弈星的脑海之中,那些望楼岗哨已经化为一颗颗棋子,那些密探视线的移动,犹如对手的布局——每个人的视线都存在死角,而望楼的左右视角开阔,但坊墙垂直于望楼,恰恰是视线最为狭窄的地方。又因为圆滚滚的机关人无法低头的缘故,它们看不到脖子以下的地方。
所以,只需要算尽他们的视线移动的规律,便可在毫无破绽的防线面前,撕开一道口子。
但这种破绽越往上走越小,到了坊墙顶端,所有的望楼都处于视野最佳的位置,是他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
公孙离暗暗地为他担心着,正当阿离想着如何为弈星创造机会的时候,一只黄莺飞到了坊墙上,机关人小七所在的望楼中发出了有动静的警告。
“我必须先过去了!”
公孙离有些后知后觉的想到,她手中的花伞飞旋而出,借助这一瞬间其他望楼注意力的转移,飞跃过了高大的坊墙。
机关人小七照例发出了警告,但已经发现那是一只鸟而已的密探们再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墙头,却都只是抱怨了几声:“早该让虞衡司的人来修一修了!”
“小七大概是真的坏了!这几天频频出错!”
望楼之中老练的密探微微摇头,他拿起机关望镜,看了小七所在的岗哨一眼:“明天找个人陪它放哨吧……嘿!它还说我这里有动静!”
身边年轻的密探也咧嘴笑道:“该不会是把我们也当做了什么鸟兽了吧!”
身材矮小的弈星安静的站在他们的身后,借助两人高大的身躯,遮掩着自己。
他距离两人的后辈不到一个转身的距离,犹如影子一般,紧贴着两人,同时又借助他们的身躯,挡住了其他方向投来的视线,选择只暴露在小七的岗哨观察下!他的腰间佩戴着和两人相同的银鱼袋,甚至连身着的披风也是淡蓝色的,看起来就像是他们亲密无间的同事。
“抬头观察远方的人,总会忽视自己身边的东西!”
弈星抿了抿嘴,脸上浮现一丝低落的神情,回忆中那个模糊的高大身影一闪而过,他却已经记不起那张脸具体的模样。
只有双手摸过胡茬的刺痛和那豪迈爽朗的笑声,犹然在耳边回响!
这一丝回忆模糊而又短暂得容不得他怀念,待到巡逻的岗哨经过望楼之下的时候,弈星便从望楼之中平躺着向下坠落。
很快他又犹如先前那般,亦步亦趋的紧跟着一只巡逻小队,将自己的身体藏在最后的那人之后,几乎没有任何声音的,借助他们的掩饰,深入到了大理寺腹地。
在那座犹如金铁铸造,高达十丈的巨大铁阁顶端的飞檐上。
弈星和公孙离并肩而立。
秘藏阁是一所五层高的压檐建筑,长六十丈,宽四十五丈,通体由铜打造,坚不可摧,巍峨的宫殿般建筑,上三层是存放机密档案的内阁,下两层是查阅档案,以及情报汇总和整理的外阁。内阁只有一个入口,四面虽然有通风窗,但开口特别狭小,不容成人通行,而且遍布机关,就算是一只老鼠也无法潜入进去。
毕竟秘阁之中,最大的危险不是盗贼潜入,而是防虫防鼠和防火!
秘藏阁的守卫只在外阁,通常更多是在值班,以防突发情况,需要紧急调取档案和情报。
秘藏内阁中,白发苍苍的福伯一瘸一拐的走过一排金铁打造,占据了一面墙的书架,来到自己的书桌前。
他拉动身边的绞盘,桌前数根黄铜打造的铜管之中便嗖的一声,抽上来一枚机关囊。打开机关囊,这是第一层外阁分拣来的情报。
福伯凑到灯光前,眯了迷眼睛,着情报的简要,嘟囔道:“商队回报,云中玉城又发现了一条新的玉矿……嗯!云中,玉城,商贸……癸字酉号,二十三!”
他起身来到书架前,拨动着那个巨大的机关圆盘,犹如罗盘一样密密麻麻分成无数圈的金盘缓缓转动,其上阴阳八卦天干地支二十四分野一共三元三合,相互嵌套,看起来复杂无比。
福伯轻轻拨动圆盘,令其上的天干地支旋转到特定的位置,待到他按下中间的太极鱼眼的时候,面前的书架豁然动了!
吱嘎嘎的机关运转声,犹如旋律整齐的恢弘乐章,两排书架迅速向后退去,向内合拢,抱合再一起化为一瓣巨大的金色花瓣,随后花瓣犹如被线牵扯着向后飞退,露出一个巨大犹如高塔一般的空间!
那无数巨大的金色花瓣,组成了一朵巨大的宝相花,在这里盛开!
无数花瓣随着机关旋转着,大致可以看出,那些巨大的金色花瓣分为里外三层,上下五层的架构,最外层由六十四片花瓣,最内层也有十六片花瓣,每一片花瓣又有两排书架合拢封闭而成,这些花瓣像是组成的魔方一样,随着机关的运转在不断地转动。
这种宏大的机关韵律之中,最里面一层的花瓣也会不断从旋转,从内层向外移动,最后通过极为复杂的变动,滑到了福伯的面前,再一次展开成两排书架。
这两座书架上,正是云中玉城的商贸情报的汇总。
福报将原始的情报,附在玉城矿脉情报图之后,又提笔在玉城的堪舆图上添了几笔,然后才重新将卷轴卷起,放回了书架上!
“密探回报的海都舰队出港情况!海都,军情!丙字子号第九书架!”
他继续回到桌前处理抄录着情报,一枚枚机关囊被管道送到这里,然后由他抄录下来,放回到对应的书架上。
白日里调取情报档案的事情太多,他必须到了晚上,才有时间将每天的新情报归档,因此这时候,他的身边总放着一杯加了葱姜盐,味道很重的浓茶。
随着一声抽气的声音突然迸发,福伯打开了又一个机关囊,但这一次他没有发现,在情报文件的后面,一只只有拇指大小的蜘蛛悄悄爬了出来。
它八只细长的腿悄无声息的移动,一直爬到了福伯的茶杯旁边,蜘蛛才张开腹部,露出里面精巧的机关来。
腹中的药水被机关滴入茶盏中,蜘蛛静静的藏在了旁边,直到砰的一声,疲惫的老人一头栽倒在地。
这时候,一个身影才推开了内阁厚重的机关大门,走进了这里。
他扶起福伯的脑袋,将他小心的枕在了柔软的机关囊上。上方的通风口处,一柄花伞飞旋而落,随即一只手在伞下凭空出现,接住了花伞,弈星的身影也倏的落下,站在了公孙离的身边。
“这里就是存放大理寺机密档案的秘藏阁!”
阿离看着那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书架,抢先上前拿起一副卷轴展开,然后眉头微微一皱,继续拿起旁边的卷轴。
她快速翻了几卷,才要摇头道:“这些好像都是扶桑的情报!秘藏阁那么大,应该不止有这些,其他情报放在了哪里?”
弈星看向那个男人,他却摊手道:“都说了,秘藏阁内外隔绝。我也没有来过这里……”
他靠在金盘之上,惫懒道:“不过略微想一想就知道,这么大的一个东西放在这里,想必不会是没用的装饰!”
男人撑在金盘之上的双手‘一不小心’滑动了金盘,随即又按在了中心的阴阳鱼眼处,随着机关的轰鸣,他们面前的书架突然退去,合拢成了巨大的金色花瓣,随即魔方一般复杂的机关体系再次运行了起来,那座占据了他们整个视线的巨大宝相花,在阿离的目瞪口呆之中,飞出一片花瓣。
随即花瓣打开,两座新的书架便送到了他们的面前,再次填满整片墙。
男人耸耸肩:“看来我们已经找到了机关!”
面对着书架方才惊鸿一瞥,透出后面那密密麻麻,犹如魔方一般的机关,男人抱着双臂道:“我刚才粗略的数了数,如果每片花瓣都是两架书架,那这里至少有一千四百架,其中保存的情报浩如烟海,想要找到我们所需的那一份,更是难如登天了!”
弈星低头观察罗盘之上的那天干地支,加上数字和种种其他符号的体系,然后仔细地查看书架。
“这里!”
他很快就发现了书架上的标记:“庚午十八……”
“看来只要移动金盘,转到对应的天干地支和数字,便能调取相关的书架。”弈星抬头道。
“书架的标记并不是什么秘密……”男人抬起右手,五指依次落下,就好像在空弹奏着什么,一只小巧的机关蜘蛛顺着他指端攀爬着,然后拉出晶莹的蛛丝,从他手里落下。
“真正的秘密是每一份情报的摆放规律!”
“甲、乙、丙、丁、戊……这些代表着国政、军情、贸易、重要人物以及当地的历史、书籍等等。而子、丑、寅、卯、辰、巳、午、未则是表示不同的方位,那里的异邦外国,藩镇以及最重要的长安等等。”
“那我们要找的情报,应该是在长安区域……”阿离兴奋道。
“哈哈……”男人随手滑了一圈,冷笑着摇头道:“错了!你们要的情报根本不在其中,而是存放在内阁书薄都无权查看,只有大理寺卿和两位少卿亲自来这里,才能打开的金匮之中!”
“看到这最中间的阴阳鱼了吗?”男人指着金盘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只有将代表大理寺卿身份的鱼符放在其中,才能调出金匮。而这仅仅只是一道机关而已,谁又知道,想要真正开启金匮还需要多少道机关?”
阿离微微张口,突然伸出手来:“嗯?”
男人一挑眉头,有些诧异,阿离却认真道:“鱼符呢?”
男人差点滑倒在地上,狼狈的稳住身形,道:“你让我去偷狄仁杰随身不离的鱼符?”
阿离生气道:“你大可以早点告诉阿离,让我早点想办法把鱼符偷到手,而不是等我们都到了这里才说这些!”
“狄仁杰随身的东西,靠你一个小姑娘可没法拿到手!”男人叉着腰不屑道。
就在两人吵吵闹闹的,阿离的耳朵已经气得竖起的时候,弈星站到了那面书架之前,他微微闭上眼睛,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一个这个复杂体系的大致结构。宝相花的一片片花瓣飞出,化为一枚枚棋子。这里的空间勾勒出一个立体的棋盘,形成了一张令人眼花缭乱的网络,凭着他的记忆,重复之前的移动。
“卦象!”弈星突然睁开眼睛道:“这里的书架移动,是按照卦象规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