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来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李元芳的脑袋又缩了回去。
三人不约而同的来到李元芳开凿的洞口,俯身向下望去——只见地板下方是一片密闭的隔间,墙边紧挨着的玻璃罐正发出淡淡的橙光。那是被透镜多次折射后引入室内的光线,它们已经开始穿透被炼化得七七八八的橙红石,进一步倾洒在罐子周边的区域。
不过这套把戏狄仁杰早已在余天海的住宅里见识过,真正让他心直沉到底的是扑鼻而来的酒香。
借助昏暗的光线,他看到密室中央一片波光在摇晃,宛若深潭下方涌动的暗流。
最坏的猜测应验了。
长乐坊内不可能有地下河道,他看见的波光自然也不会是流水折射出来的。
那是长乐坊中取之不尽的酒。
它正源源不断的被灌入坊楼地下!
“不会吧……”麦克喃喃道,“我以前一直觉得长安机关术神奇无比,但也没料到能神奇到这个地步。莫非长乐坊其实是一个大酒坛?”
他再一次直观的感受到了长安的富庶之处。
“该死,他们竟凿穿了地下酒库的输送管道!”司马章面色铁青,“这帮家伙到底在长安潜伏了多久!?”
长乐坊作为一座能自行产酒的坊区,本身就有着一套相当复杂的内部系统。它最为核心的储酒区与外界完全隔离,任何人都没办法进入其中。而这些低度酒水会沿着特殊的暗道留至靠近经脉平台一侧的蒸发区,利用经脉的热量粗酿出浓度不同的蒸酒,之后才会由管道送入地上的各间酒肆和娱乐坊楼,供调酒师来配置各种风味的饮品。
每一条新管路的开通都需要经过工部的审批,并且越靠近地面的管路生长起来就越细,这也是为了避免地上污物倒灌进酒库,影响坊内的酒水品质。天外楼作为长乐坊里的老牌娱乐场所,有直接供酒的资格并不稀奇,只是谁也没想到,流放机关师竟然会利用此点,直接把地库的一块区域封闭起来,构建出一个“不存在的暗室”,再从暗室内向下挖掘,直至找到输送管路。
这些蒸馏过的高度酒,无疑是粉尘爆炸最好的助燃物!
众人几乎都不敢想象,要是爆炸波及到长乐坊的内部结构,将火焰引入蒸发区会发生什么情景。
届时这座历史悠久的坊区恐怕将彻底成为废墟。
“要挖出管道绝不是一朝一夕时间能做到的,这个计划至少持续了两年以上!”狄仁杰不禁捏紧了五指,“但余天海不可能那么早就抵达长安,否则他们一定不会放过项卫城。”
“而且要挖出这么大一个深坑,单纯用装潢做理由也很难瞒过所有人。”麦克同样心念急转,“这家店铺绝对脱不开干系,就算老板不知情,下面的掌柜有一定有所牵连才是!”
“去把天外楼的管理、侍从和杂役都控制起来!”司马章当即朝机关卫队喊道,“从上到下不管男女老幼,只要是在这里干活的人,都不得漏过!再去一个人找户部查查,看看天外楼背后的金主都有谁!”
接着他转头望向李元芳,“你能判断出大致的爆炸时间吗?”
“不好说……”后者摇了摇头,似乎难以定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它很可能是根据外接在玻璃罐上的众多气囊来计时的,一旦气囊完全充满,它就会启动最后的装置。若真是如此,我们剩下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两刻钟。”
两刻钟!
这个时间也太短了点!
“必须立刻拆除机关,绝不能让余天海的阴谋得逞!”司马章面容严肃道,“你能直接对气囊动手么?”
“与玻璃罐相连的气囊有很多,而且密室里光照不足,很难短时间内找全它们。”李元芳越说越快,“不过关键的启动装置我已经找到了,只要拆掉它,下面的机关应该就不会被触发。”
“很好,我这让机关卫队的行家下去。”
“可有一个问题。”李元芳皱紧眉头,求助般的看向狄仁杰,“这个装置被固定在了圆盘下方。”
“天哪……”麦克忍不住嘀咕了句。
不止是海都商人,在场的各位都感受到了一抹彻骨的寒意。
余天海狰狞的面目在此刻完全显露出来——
这不是一个数十条人命与天外楼的选择。
这是一个数十条人命与整个长乐坊的选择。
如今分散在坊中的居民游客仍有数万之多,将他们在两刻钟里驱赶出长乐坊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一旦爆炸引燃地下酒库,造成的伤亡必定难以计数!
可若是移除粉尘爆炸的启动机关,失稳的圆盘就会令头顶的石板快速坠落,将绑在椅子上的人质压成齑粉。
偌大的屋子里一时出现了诡异的死寂。
司马章第一个做出行动。“留一名队员在此,其他人出去!”
“你要干什么?”狄仁杰瞪眼道。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拯救长乐坊。”他言辞果决道,“你还在犹豫什么?余天海要的就是这个目的——他明知道那套爆炸手段需要时间来酝酿,才故意抓这么多人来,盼的就是我们迟疑不决!”
麦克也忍不住道,“若是长乐坊燃起大火,伤亡者绝不会只有四五十个。四五百、或者四五千都有可能。”
“但这些人的命也是命啊!”李元芳不忍心道,“我们的职责是保护长安民众的安危,如今却要因为一场案件主动把他们送上绝路,只因为他们是少数派?”
“虚伪的善意!”司马章脸上再次露出冷漠的神情,语气里也多了一丝讥讽之意,“三寺向来不就是这样吗?当多数人和少数人的利益相对时,永远都只有一个选择。因为这就是世俗的公理,是无可置疑的正义!”
“这根本不是什么正义!”狄仁杰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的话,“至少我就不认可。”
“所以你想两头都顾?为了你那大理寺卿的名声?”司马章的声音也逐渐拔高起来,“狄大人,你究竟有没有想过,这样可能会害死更多的人?”
争执声明显传到了被绑住的人质耳中。
他们呜呜直叫着晃动身躯,显露出强烈不安来——恐慌已经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司马章拿过队员手中的短弩,对准圆盘上方的绳索,“如果你不想背负这个骂名,就由我来做好了。”
狄仁杰抢先一步,伸手扣住了弩弓扳机。
“狄仁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虞衡司令史喝问道。
“我当然知道。只要我还在,你就休想如此草率的处置此事。”狄仁杰一字一句说道,“不管是多数人和还是少数人,他们都是长安民众,是大理寺保护的对象。我会想办法救下所有人,而此事的后果无论如何,也由我一力承担。各位——!”
他转头看向房屋中央的人质,“不要慌,我是大理寺卿狄仁杰,事情远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也绝不会把大家当作牺牲品!在把你们解救出来之前,还希望所有人保持忍耐,静坐原地,配合大理寺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