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房灵棚中,和尚道士诵经声又起。
沈瑾过来时,沈瑞也才梳洗过,没有用早饭,就吩咐管家送两个人饭食过来。
等到食盒上来,除了几道小菜,两样素包子,还有一砂锅的人参粥,是郭氏昨晚吩咐的,是专门为沈瑞、沈瑾兄弟两个准备的。
这兄弟两个虽年轻,可白事最是熬人,沈琦重伤,沈全归期未定,里里外外需要他们操劳的地方还多。郭氏的感激没有挂在嘴上,却也是真心将两人当自家子侄般看顾。
食不言、寝不语,沈瑞、沈瑾默默两人用了早饭,沈瑾犹豫了一下,还是提起张四姐。
张四姐深夜来投,境遇是可怜不假,可如今四房没有长辈在,只有沈瑾一个人,男女有别,总不能不明不白混住下去。还有就是张四姐的身份,之前毕竟是“卖良为贱”,方才怕提及她伤心事,不好追问她户籍身契之事,可为了免除后患,还得寻到她主家,户籍也好、身契也罢,料理清楚省得以后说不清楚。
沈瑾是因为原本就心存愧疚,关心则乱,没有察觉到张四姐话中不对之处;沈瑞与张氏姐妹没有什么关系,早年见过她们姊妹,对张三姐印象平平,对张四姐印象则不算好。要是按照书中人比,这姊妹两个就是《红楼梦》中尤二姐、尤三姐再生一般。张三姐还好,柔柔弱弱,不讨喜也不令人生厌;张四姐轻浮中带了几分乖戾,眼神闪烁看着就不是安分的。
“松江到蜀中何止千里之遥,这商人买人也买的太远些。”沈瑞听完,不由皱眉,沉默了一会儿,直言道:“那么远的地方,一年半载倒是无法探知她所说是真是假。都说蜀中水土养人,可毕竟是卖身为奴,加上那边饮食气候与松江诧异颇大,怕是未必生活的惯,大哥瞧着张四姐儿气色如何?是经历了风霜磨砺,还是适应了水土保养得当?口音变化呢?在外几年,怕是乡音也有异吧?”
一连串的问话,听得沈瑾怔住。他并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书呆子,自然听出沈瑞话中之意,这是怀疑张四姐儿在说谎。
实在是凌晨时猛地在自己院子里看到张四姐儿太过意外,加上听到张家姊妹的遭遇,使得沈瑾愧疚加倍,才没有深思。现在沈瑞这一提醒,沈瑾将与张四姐儿见面的情形仔细想了一遍,道:“虽是守寡装扮,可收拾得倒也体面干净,妆容倒是比早年还精致些,倒是并不像是吃过苦的模样。说话慢声细语,更偏江南一些软糯,少了几分松江口音……”
说着说着,沈瑾自己也明白过来,张四姐儿说谎了。他虽没有去过蜀中,可蜀中出才子,同年中不乏蜀中人氏,即便是说官话,也是带了浓重的蜀中腔调,说话语速比江南人要快得多。
“人不对,来的时间也不对,怕是来者不善。”沈瑞不忌惮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张四姐儿。
不管张四姐儿之前讲述的经历有几分真、几分假,只说一对妙龄姊妹流落在外,所遭受的只会比讲述的更差。要是按照讲述为真,那两度为商妾,虽吃了一些苦头,也是锦衣玉食;要是讲述的是假,那年轻美貌女子被卖的下场,自然另有一个下落,比两度为妾不如。
沈瑾叹了口气:“我本想着到底是因姨娘的缘故,才使得她们姊妹流落异乡,如今既是回来了,当好生安置,补偿一二。可要是她真的有别的念头,我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兄弟两个正说话,就有长寿引着一青衫小厮进来,不是旁人,正是王守仁身边小厮五砚。
“师兄,老爷听闻沈老爷丧事,打发小的过来送帖子,稍后会与张公公过来祭拜沈老爷。”五砚见了沈瑞说道。
论公,王守仁是钦差不假,可既到了松江,知晓同为京官的沈瑛之父病故,还有大沈、小沈两位状元面上,理应上门拜祭;论私,则有沈瑞的关系在,既是弟子沈瑞帮族亲料理丧事,王守仁这个老师也不好做不知。
倒是张永,毕竟是内臣,愿意过来祭拜沈鸿,很是给沈家面子。
这样的体面,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也让松江众多观望的士绅人家看看沈家尚未衰落,还轮不到他们暗地里蠢蠢欲动。
沈瑞代主家收了帖子,道:“代我谢谢老师。”
想起昨晚知府衙门方向隐隐有火光,沈瑞关切道:“昨晚知府衙门走水了?当时就猜测是不是那边,想要打发人过去问,后来见火势停了,就没有打发人闯宵禁。”
五砚摇头道:“不是走水,是老爷与张老爷设埋伏抓人,抓了一大串呢。”
五砚说的轻松,可沈瑞听得心惊肉跳,连忙追问:“竟有人攻击知府衙门?老师如何,有没有受伤?”
五砚笑道:“既是老爷设伏,自然都是妥妥当当的。”
五砚年纪小,王守仁早就打发他下去睡了,因此并不知昨夜的凶险,带了几分得意道:“老爷之前就想着对方或许会放火,叫人在院子里准备了好些沙子,在窗户上、门下堆了不少。那贼人要放火,可火势没起来,就都被人用沙子给压灭了,就是厢房窗框、门槛有些地方焦了。老师好好的,倒是张公公勇武,听说是他老人家亲手射杀了匪首。”
张永喜五砚活泼伶俐,对五砚向来和气,五砚也就少了畏惧,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听了五砚的话,沈瑞已经待不住。张永是御前大太监,奉旨出差身边也带着若干锦衣卫,都轮到他亲手对敌,可见昨晚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