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睢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李建,突然开口道:
“李大夫,你若往咸阳,老夫可以保举你为下一个大秦相邦。”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邀请,以至于李建都楞了好几秒。
“多谢应候好意,不过李建暂时没有离开邯郸的计划。”
范睢的表情中透着疑惑:
“恕我直言,大秦才是天下第一强国,为何李大夫不愿意投奔大秦呢?”
“若是你担心投奔大秦之后亲人的安危问题,老夫可以代表大秦做出保证,大秦会以强大的武力威慑赵王,让你所有亲人都能安全抵达秦国。”
李建摇了摇头:
“秦国当然是世界第一强国,但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放弃自己的祖国,去投奔所谓的世界第一强国的。”
范睢哑然片刻,道:
“想不到李大夫还是个爱国者,倒显得老夫这个魏国人像个叛徒了。”
李建笑道: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有人愿意周游诸国只为了一个出仕的机会,而我比较懒,只愿意在这片生养我身躯的土地上奋斗和生活。”
范睢默然片刻,发出一声叹息。
“是啊,若是可以的话,谁又愿意离开家乡,千里迢迢的跑到一个戎狄之乡呢?”
李建友善提醒:
“应候,你失言了。”
范睢笑道:
“无妨。就算李大夫把这番话传出去,别人也只会认为是李大夫对我的诋毁罢了。”
李建忍不住好笑:
“所以咱们之间的敌人关系,反而能让应候畅所欲言了?”
范睢伸出一根手指头,认真的在李建的面前摆动了几下。
“不,我们不是敌人。至少现在为止,李大夫你还没有资格成为老夫的敌人。”
李建没有说话。
范睢好像觉得赢了一场,于是很高兴的笑了起来。
“所以,揭穿赵王毒害赵太后真相的那个人就是你,对吧?”
李建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应候在说什么?诋毁大王的幕后主使者楼昌已经被诛杀了。”
范睢将身体微微靠近,轻声对着李建说道:
“楼昌是我们大秦的人,他哪天晚上和哪个小妾睡觉都会传到咸阳那边去,你觉得他能瞒过我们去做这种事情吗?”
李建沉吟片刻,认真的说道: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范睢哈哈大笑了起来,拍着亭中石制的桌案,砰砰有声。
“不管怎么说,李建大夫你确实已经具备了一个优秀政治家的素质,那就是说谎时面不改色心不跳。”
“老夫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楼昌在你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甚至都不需要后胜来给你帮忙站场了。”
李建心中有些吃惊,为何范睢对赵国的内情了如指掌?
李建不动声色的说道:
“政治家的基本素质难道不是在政治斗争之中获胜吗?”
“我听说武安君白起已经好几年没有领兵出战了,应候在这场政治斗争之中应该也算是大获全胜了吧?”
范睢的表情变了,就连语气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武安君白起,和老夫有什么关系?”
李建微笑的看着范睢:
“互为死敌的关系?”
凉亭中安静片刻,随后范睢的大笑声爆发出来。
范睢看着李建,再一次发出了邀请。
“李大夫,你真的不来咸阳?”
“老夫现在就可以向你承诺,只要你到了咸阳,老夫立刻保举你为咸阳令!”
李建依然摇头:
“人各有志,还请应候不必再说了。”
若是上辈子刚穿越被发配到高阙塞的时候,范睢出现并且这么一说,李建自然是想都不想就跟去秦国了。
但这一辈子好不容易才积攒起一点势力,脑海之中还有上辈子被嬴稷嬴政祖孙各种欺压的回忆,投奔秦国已经不再是李建脑海之中的可选项。
被社会毒打了又如何呢?
再给李建一次机会,他还是选择争这一口气。
范睢看着一脸坚定的李建,脸上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现在老夫真的越来越理解,为何大王会如此关注于你了。”
李建思索片刻,道:
“关注的意思,就是派人来杀我?”
范睢愉快的笑了起来,道:
“有些下作的手段只会对付官位不够高的人,所以李大夫你可以放心,今后不会再有任何针对你的刺杀行动了。”
李建了然点头。
越是大官越怕死,如果时时刻刻都要提防刺客,那就真的没完没了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应该算是战国七雄精英领导层的默契。
当然了,只要花钱找个文笔好点的小说家,这也就成为了被人们津津乐道的“贵族风度”。
贵族风度当然是一种很有礼仪的行为,唯一的问题是不管哪个时代哪个国家的贵族都不愿意把真正的风度用来对待平民。
李建收回因为饮酒而散发的思绪,对着面前的范睢道:
“时候不早,李建也该告辞了。”
范睢点头,笑道:
“老夫实在是有些醉了,所以今日就不送了。”
“对了,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范睢命人拿来一个卷轴,放在李建面前。
“这是?”李建提出疑问。
范睢笑呵呵的说道:
“这是我们大王的亲笔手书,指明要老夫亲手交给李大夫。”
李建颇为惊讶:
“秦王的亲笔手书?还是给我的?”
范睢将卷轴塞进李建手中。
“回家再看。放心,上面没毒。”
对于范睢最后的一句调侃,李建并未放在心上。
临走前,李建突然回头。
“今日得蒙应候指点,李建也有一番话想要回赠。”
范睢双目一亮:
“哦?还请大夫直说。”
李建道:
“人常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秦王生性暴戾,在他手下为臣难得善终。”
“若有一日应候走投无路,请尽管前来邯郸,李建定会扫榻相待。”
范睢愣神片刻,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且去,且去!”
在范睢的笑声中,李建拱手离去。
李建刚刚离开,阳泉君胖胖的身影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凉亭之中。
“如何?”阳泉君问道。
范睢摸着胡须,缓缓说道:
“若将来不出意外,会是赵国相邦的人选。”
阳泉君楞了一下,随后道:
“那应候为何不……”
范睢打断了阳泉君的话:
“有些事情老夫自有考虑,就不劳阳泉君了。”
说完,范睢站了起来,摇摇摆摆的回屋去了。
阳泉君盯着范睢的背影,片刻后轻哼一声,也回屋去了。
又是一阵风吹过,凉亭之中寂寂寥寥,没有一丝痕迹,就好像今夜之会从未发生过一般。
李建回到了自家书房之中。
看着面前的卷轴,李建迟疑片刻,还是将卷轴小心的拆开。
摊开之后,李建发现这卷轴其实是一封信。
不,应该说是横批更为恰当,因为上面就只写了四个字。
“天命在秦!”
秦王嬴稷的书法水平还是相当不错的,四个秦国篆字颇有银钩铁画之感,气势跃然纸上。
李建盯着面前的卷轴,陷入沉思。
秦王为什么让范睢送来这张卷轴?
不知为何,李建的心中总有些不安,觉得秦王似乎了解到了什么关于李建的秘密。
难道自己遗漏了什么不该遗漏的细节?
良久之后,李建从桌子下面拿出一枚印章,砰一声盖在了卷轴的右下角。
印章上的红字显现出来。
“赵国邯郸李氏大夫建印藏。”
李建双手叉腰,满意的舒了一口气。
“将来传给子孙后代,好赖也是个名人墨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