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
月朗星稀,看不见一丝徐云。
初冬的月光又清又冷,淡淡的,柔柔的。
如流水一般,静静的从星空中泻下,将地面点缀得斑驳陆离。
在这片静谧柔和的月夜下。
此时的汴京城东,有一处建筑内的气息却莫名有些.....
肃杀。
这是一处占地极广的府邸,从门前狮子的规格来看,乃是一间亲王府。
按照历史轨迹。
它将在三个月后被改名为蔡王府,并且发生起一场青史留名的狱案,为后世宋徽宗的形象增加一个微不足道的污点。
当然了。
这个污点之所以微不足道,并非是因为狱案名气不大,而是因为宋徽宗实在太黑了.....
不过此时的赵佶还没有对府邸的主人进行封赏,因此它的名字暂时还叫做......
简王府。
当徐云和老苏二人趁着夜色,在老熟人王禀的带领下抵达府邸门外之时。
徐云惊讶的发现,府邸周遭竟没有发现丝毫皇城司探子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则是几位劲装大汉立在各角,警惕的观察着四下里的动向。
难道是赵佶没派人监视小赵?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赵佶虽然昏庸,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这种节点放松对小赵的监视。
因此很明显。
小赵必然动用了某些特殊的底牌。
控制住周围探子的同时,还在他们的中继环节动了手脚,让上峰无法发现异常。
仔细想想的话,这倒也不难理解。
小赵毕竟是宋神宗的亲胞弟,此前也是帝位的有力争夺者。
加之此时赵佶还没完全将向太后留下的势力残余吞噬干净,因此小赵必然还拥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底牌。
比如通过一些调度手段,将是夜负责信息交接的头领安排成自己人等等。
这样在控制住周围的探子后,头领假装一切正常,皇城司的更高层自然也不会在意。
但底牌之所以叫做底牌,便是因为它具备着不可重复性和不可逆性。
也就是说底牌只能用上这一次,并且一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基本上等天一亮,赵佶哪怕信息手段再滞后,也会清楚简王府发生了一些变故。
届时随之而来的,必然是狂风暴雨。
换而言之......
今天晚上到明天凌晨的几个小时内,一定会有某些大事发生。
或者准确点说。
是影响国运的大事。
咚咚咚——
将老苏和徐云带到府院侧门后,王禀轻轻敲了敲门。
片刻不到。
嘎吱——
侧门缓缓开启,一位老门房从中探出了头。
王禀凑上前,与门房低声言语了几句,又递给了门房某个类似凭证的物件。
片刻过后。
门房缩回门后,将侧门开出了一個更宽的幅度。
王禀转过头,低声对老苏和徐云道:
“伯公,小王,请吧。”
老苏往门外的几位汉子身上再看了几眼,没有说话,跟着王禀进入了府中。
随后三人又走了段路,穿过几道院墙,最终抵达了一间密闭的院落外:
“伯公,小王,殿下就在屋内,末将便不进去了。”
老苏朝他点点头,带着徐云来到门外。
迟疑片刻,还是轻轻推开了房门。
唰——
二人刚一进屋,十多道目光便齐刷刷的投到了二人身上。
其中有徐云的熟人,也有从未谋面过的陌生人,分成两排而坐。
左侧的官员文吏气息很重,右侧的则带着一股肃杀之意,其中一些还穿着甲胄。
当然了。
最显眼的则是坐在上首的......
小赵。
不过此时的小赵还是穿着常服,素素淡淡的,尚未黄袍加身。
老苏先是朝几位熟人点头致意,随后快步走到小赵面前:
“致仕老臣苏颂,拜见殿下。”
小赵见状连忙扶住他,面色感慨道:
“苏公,多时不见,身体可好?”
老苏轻轻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小赵身边的王厚和老种:
“处道,彝叔,你们...果然也在。”
老种会参与此事,这是脉络图时他便做出的判断,而确定王厚也在,则是因为王禀。
王禀乃是王厚的远房亲侄,能派他上门请人,便说明徐云的边帅线一定已经成功了。
老种此事正一脸怒色,看上去像是一只暴怒的狮王,只见他王厚对视一眼,叹气道:
“苏公,你怕是有所不知,官家已着童贯领枢密院事,意将府州折氏诱入京中,断其兵权!”
“折氏内屏中原,外攘夷狄,十代为将,满门忠烈,竟因出自羌族折掘氏后裔而被无辜猜疑,试问公理何在?!”
“殿下更是从宫内秘线处得知,官家还欲以精铁之术治我与处道谋反之罪,如今已将永年、刘法二人秘捕入狱。”
“我辈军人不怯战,不畏死,马革裹尸乃是荣耀!”
“但若因官家昏庸而亡,老夫有何脸面去见我种、折二氏先辈?”
“此时若再不举事,我等亦复李牧、高熲之后尘矣!”
听闻老种这番话,一旁的几位文官也有些坐不住了。
只见为首的一位七旬老者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对老苏拱了拱手:
“苏公,承宣使所言千真万确,如今军、政两方入狱者足足近百,内中不乏功勋之辈。”
“官家又欲复起蔡元长,此贼一旦复位,神宗、哲宗两代仙帝的数十年心血,必将毁于一旦呐!”
老者话音刚落,其余文臣也跟着附和了起来。
“苏公,蒋学士所言不错,官家昏庸无道,不能再等了!”
“苏公,为了江山社稷,尽早决断呐!”
“啊对对对!”
老苏闻言,微微叹了口气。
说话的这位老者名叫蒋之奇,现任龙图阁直学士,也是一位高位的元佑党人。
在如今陆佃、范纯礼等人被捕入狱的情况下。
蒋之奇与李清臣二人,便成为了元佑党中位格最高的‘领袖’之一。
当然了。
先前提到过的范纯仁,在资历上其实要比他两还高点,算是活化石辈的老人物。
但按照历史轨迹。
这位老爷子此时身体极其虚弱,再过三十多天便会在睡梦中溘然长辞,现在压根没可能站出来主持大局。
随后老苏转过头,看向了小赵:
“简王殿下,您真打算走这一步吗?”
老苏没把‘政变’这两个字说出来,但小赵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见这位一整晚都紧绷着脸的大宋亲王,嘴角扯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叹气道:
“苏公,本王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老苏不禁默然。
在今晚和徐云交谈过后,他其实要比所有人更加明白整个事件的脉络与根源。
因此他很清楚。
在场除了徐云,每个人都是被一股大势推着走到这一步的,小赵真不是在卖惨。
想到这里。
他不由转过身,环视了周围一圈。
此时的王厚和老种已然穿上了兵甲,一副随时都会上战场的架势。
加之门外那些探子的情况,某些事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
他们唯一缺少的,便是群臣线.....或者说可以安抚文官集团的自己。
毕竟元佑党人数量虽然不少,但元丰党同样不可忽略。
纵使除去其中类似蔡京、章惇这类奸臣,其中依旧有不少正直之辈。
而老苏却是大宋开国至今,唯一一位中立的宰相,没有站队,从未参与过党争。
他既有地位也有人脉,哪怕在元丰党中也颇具话语权,卖过不少人的好。
实际上。
这也是徐云摆出的阳谋:
政变不可避免,这是大势,哪怕把徐云杀了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老苏若是不站出来,那么注定将有一批无辜的臣子遭受牵连。
甚至不排除会有人因着‘乱世用重典’的缘故而丢了性命。
但老苏若是站了出来,不说所有人都不被误伤吧,至少能保下绝大多数的良臣。
并且还能以他的威望安抚下大部分反对的声音,保证政权快速的过渡。
上兵伐谋啊......
老苏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道道的画面:
神宗病危,临终前在龙榻边拉着他的手,气若游丝:
“子容,太子年幼,文吏朝祚,朕便托付与你了.....”
神宗故去后,哲宗即位。
他一心辅佐朝政,配合哲宗重启河湟之役,两次平夏城之战打的西夏几近臣服。
奈何天不遂人意,哲宗二十五岁便突兀暴毙,连诏书都没传下。
在临选皇位时,向太后谈笑风生,钦定了端王。
端王啊......
强抢民女、游手好闲、行事轻佻。
乃是众皇子中风评最差之人。
如今自己虽已致仕,但神宗之言犹在耳旁。
一日为相,终身为相。
想到这里。
老苏不由抬起头,看向了小赵:
“殿下,老臣....愿与殿下同往宫中。”
小赵原本都做好了打嘴炮的准备,听到老苏如此简单的便支持了自己,顿时先是一愣,旋即大喜拜下:
“有苏公在,此事成矣!”
..........
在老苏表了态后。
现场的氛围顿时轻松了少许。
没错,只是少许。
毕竟接下来要搞的事才是大头,一旦失败掉脑袋都是轻的,换谁都不可能彻底放松。
随后小赵来到主座上,先对众人躬身一拜:
“诸位,今夜事态紧急,本王便不多水文...咳咳,不多废话了。”
“种老将军,接下来便交给您吧,由您来安排作战任务。”
老种朝他点了点头,从王厚手中接过了一张皇宫的布局图。
摊开,挂到墙上,同时介绍道:
“皇城位于汴京城中偏北,外门有左右掖门,东华门、天波门与晨晖门。”
“内门则有左右长庆门、左右银台门、左右嘉肃门。”
“宫内禁军一班、直形式为组织管理,内部统领为宽衣天武官,另外殿前军则为皇宫宿卫的建制级力量。”
“眼下京中禁军有大半驻扎于皇陵,殿内值守的乃是太尉王恩,此人乃是官家心腹,绝无策反可能。”
“因此今夜我将亲率西军精锐,从城外由新曹门进入城中——新曹门的护卫乃是殿下死忠,吾等已经提前与他取得了联系。”
“届时再经东华门闯入宫中,破左右嘉肃,直抵禁中!”
王厚亦是点头,这个方案是他和老**同商议出来的,同时补充道:
“彝叔所言乃是最佳方案,风险则主要有两点。”
“一是西军驻扎于城外东营,调度时必须要极其迅速,不能给京中禁军丝毫反应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