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宋三宋老蔫儿可是这永平府兵房勘合科的老资格司吏,永平府内军务烂熟于胸,谁来当这个同知,都得要仰仗。
当然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几十年,自然也不是蠢人,懂得起利害,分得清轻重。
什么人得捧着,什么得顺着,什么人得熬着,他都是分得清楚的。
眼前这一位他还在尝试着接触,人家是在名气太大了,京师城里大名鼎鼎的小冯修撰,蓟辽总督冯唐的独子,齐阁老和乔左副都御使的门生,怎么就会突然来永平府这旮旯里当同知了?
要说永平府当然不能算旮旯,但是要和宁波府、保定府这些豪门大户比起来,肯定就远远不如了,据说人家是完全可以去这些地方的,但没去,就是来你这永平府了。
冯紫英走马上任第二日,人家就规规矩矩送来一份贺礼,不轻不重,一方砚台一柄连鞘窄锋刀,寓意文武双全。
后来尤二姐他们到了之后,这厮又专门去府里送了一些首饰,连带着两个通房丫头也都有份儿。
虽然不算多名贵,但是三五十两银子也是值的,倒是把尤二姐喜欢得心花怒放,不图这值多少银子,关键是总算是感受到了当姨娘这半个主子为外人所知晓甚至尊重认可的滋味儿了。
那一日冯紫英回屋尤二姐便是格外火热激情,床上更是十八般武艺都使将出来曲意逢迎,弄得冯紫英都忍不住好生恩爱了一番。
“老蔫儿,废话少说了,我上次和你交代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冯紫英也知道这人都是老油子了,也不废话,直接步入正题。
对冯紫英来说,你油也好,赖也好,横也好,贪也好,都无所谓,他只要一点,能做事儿,自己交代的事情,你得做好。
做不了,那么什么毛病都得要给你翻出来,做得好,什么问题也都能压下去。
“大人,匠户的情况已经清理登记完毕,一共是八百九十二户,三千四百七十九人。”宋三正色道:“其中尚能保持制作能力者六百八十七户,一千零四十九人,其余皆因年老体衰或者系妇孺,……”
冯紫英点点头,看起来这户数虽多,但是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匠人却不多,这也正常,松散这么多年,能有这样一个情况不错了。
“那原来东胜左卫、卢龙卫、永平卫的军户情况呢?”
听得冯紫英问及这个问题,宋三脸上的皱纹都密集了几分,迟疑了一阵之后才道:“大人,时日久远,二十年了,而且中间还经历了三卫合并和将兵士全数归集兴州右屯卫这一过程,这期间变动太多,许多档案资料早已经湮灭流失,再要重新来一一清理,难度实在太大,……”
这事儿提出来时宋三就知道这是个麻烦事儿,谁也未曾想到这位新来同知一来就要做这事儿,前面几任同知那个不知道这是烫手事儿,而且你清理这些军户有何意义?
这些军户们要么就是匠户身份明确,要么就是没什么手艺的庄户人,早已经把身份转为民户,甚至附籍这些豪门大户背后了,你这来清理这个,不是找事儿么?
“老蔫儿,你少在这里蒙本官,我还不知道你在勘合科干了二十七年了,二十年前你刚从典吏变司吏,正是要好好表现的时候,你敢说这些档案资料湮没了?信不信本官就要用这一条治你罪?”冯紫英盯着对方道:“我知道你有难处,不过没关系,我不是要和谁过意不去,我也知道这些军户们现在都傍上了大树,跑去开平中屯卫的,我自有办法把他们带回来,这些大户们藏匿着的,我就要你给我清出来,……”
宋三当然不敢把这些军户档案资料丢失了,他只能说可能不全或者不详细,这是他这个兵房勘合科司吏的职责,要在这上边没了分寸,那是要掉脑袋的。
“大人,您这是何苦来哉?都是些苦命人,这军户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您清理出来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把他们全都分拨地重新按照二十年前那样管起来?这卢龙城周围哪里还有地?你若是让他们去偏远地方垦荒,那要不了多久,还不又得要四处流亡,所剩无几?”
宋三苦口婆心。
冯紫英不为所动,“清理是一回事儿,我这个同知就是干这个的,你这个兵房勘合科的司吏更是责无旁贷,至于说清理出来之后如何处置,那是府尊大人的事情,你操什么心?总不能几千军户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湮灭了吧?朝廷颜面何在,律法何在?”
宋三听出了一些端倪来,狐疑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大人,您莫不是有什么其他想法?”
这些军户现在基本上都是归附与这卢龙县里各家大户们,土地也早就被这些人化整为零通过各种手段给拿下了,现在冯紫英要来清理这个,简直就是虎口夺食。
这是要逼着这些大户们吐出吞进去的肉啊,他宋三固然不敢把军户档案资料毁了,但是要让他去直面和这些大户们对阵,也是他不敢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