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哥,宝二哥未免太放荡了,难道他就这般过一辈子?”贾环也有些酒意,话语里便有些放肆起来。
冯紫英瞥了对方一眼,“人各有志,宝玉不喜欢经义时政,如何能强求?而当下科考为官,经义为基础,时政为核心,二者缺一不可,可宝玉都不喜,奈何?好在你们荣国府也还有这么大一个家当,只要他能继续如此写书,在士林中维持名声,日后寻个好人家结亲,倒也能维系住你们荣国府的门楣。”
“冯大哥,你莫要安慰我们,谁不知道这武勋世家的情形?要么读书,要么打仗,否则便是日渐没落。”在青檀书院大半年,贾环已非吴下阿蒙,见识眼光都不同以往,摇摇头,“兰哥儿也在这里,我也不怕说,这贾家我是不打算沾什么光的,嗯,贾家也没什么光轮得到我来沾,后年秋闱,我便要争取考过举人,只要考过举人,我便搬出府里,反正平常时日也在书院里,……”
贾环的话让冯紫英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贾环对荣国府的恶感如此之大,皱了皱眉:“何至于此?你能考中举人,便是有了官身,但我想你肯定还要去考进士,便是永隆十一年春闱不中,你也还要继续在书院读书吧?”
贾环狠狠点头,“当然,我是定要考中进士的。”
“既如此,又何必说这些?无论你中不中,大部分时间都在书院里,搬出去有什意义?”冯紫英毫不客气的批评:“怎么,显示你贾环特立独行,和贾家再无瓜葛了?你姓贾,留的是贾家的血,难道你搬出去人家就不知道了?幼稚,荒唐!”
贾环被冯紫英训得不做声,但冯紫英也知道贾环也有些情绪,稳了稳才又道:“我知道你们府里之前待你有些不公,但是哪一家大户里边能一碗水端得绝对公平了,这个世界本来也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你觉得你和宝玉比不公平,那你说贾蔷贾芸这些呢?要说几代之前也都是一脉出来的,人家呢?这难道公平?人家不也觉得你胎投对了?难道人家就怨天尤人要死要活了?”
贾环不做声,贾兰更是吓得低着头。
“男儿汉大丈夫,委屈和磨难才是人成长的最佳食粮,有本事就自己去闯出来证明给他们看,但是即便是成功了,那也不必趾高气扬,保持平常心,这才是一个真正男人的品质!”
冯紫英教育贾环的话也让贾兰目泛异彩,内心也是触动极大,难怪母亲一定要自己来跟着见识一下,果然冯大爷的这番见识看法与众不同,内里那份男儿气概真的是让人叹为观止。
“环哥儿,我和你说的,你记住了?”
“记住了。”贾环在冯紫英面前是没有任何反抗情绪的,他也明白冯紫英是为他好,甚至对他有更高的期盼,不希望他成日里纠结于和贾家的这些细枝末节中来,只是这么多年来,受够了王氏和宝玉乃至老祖宗的种种轻慢,让他很想寻个机会来发泄报复一回。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井底之蛙是难以明白的,我不希望你只做一个井底之蛙。”冯紫英教训道。
“小弟明白了。”贾环低头受教。
“兰哥儿,我刚才和你环三叔说的,一样也是对你在说,你母亲对你期望很高,也来找过我几次,我公务太忙,没有太多时间来过问,既然你今日也来了,那我也和你说几句,你父亲秀才出身,那么你起码也应该要奔着举人去才是。”冯紫英淡淡地道:“你好好读书,若是十四岁时,也能像你环三叔这样考中秀才,青檀书院也会向你敞开,这是我的承诺。”
贾兰喜出望外,一翻身就地跪下,磕了三个头:“谢谢冯大爷,贾兰一定牢记大爷的教诲,定不负大爷的期望。”
打发走了贾环和贾兰,冯紫英说自己准备在大观园里走一圈,散散酒气,贾环本来还想陪着,但是被冯紫英断然拒绝了,只说想一个人静一静。
“哟,铿哥儿,这可真是贵足难踏啊。”见到冯紫英进来,王熙凤环抱双臂斜倚在门框上,冷冷地道:“怎么今个儿有兴趣转到我这陋室偏屋里来了?”
冯紫英瞥了对方一眼,也不客气,借着酒意,径直上前,一把推开王熙凤,那胳膊更是直接就杵在那饱满的胸脯上,便要登堂入室,慌得原本板着脸的王熙凤忙不迭地咒骂着,红着脸只能让他进屋。
在后边儿的平儿忍不住捂着嘴轻笑,自家奶奶也是刀子嘴,厉害得紧,但是遇上冯大爷便是半点辙也没有,只能是过过嘴瘾了。
见冯紫英一进门便大摇大摆的上了炕,斜靠在那秋香色的金线蟒引枕上,大大咧咧地道:“平儿,爷吃了几盅酒,嘴里渴了,替爷沏一壶好茶来。”
这沏一壶茶和倒一盏茶来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屋里人自用,一般是沏一壶茶来,而外人来客,则是泡上一盏茶来,冯紫英这个不一般的姿态,让王熙凤又羞又恼,而平儿更是心里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