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也准备三种,一种惠泉米酒,一种是绍兴酒,还有一种合欢花浸的药酒,香气馥郁,疏郁理气,安神活络,安五脏,和心志,饮之让人欢乐忘忧。
桌上只有冯紫英和宝玉二人,原来说把贾环也叫来,未曾想今日贾环没有回来,所以也就作罢。
不过这也正和宝玉之意,只有二人,许多话宝玉也更能敞开心扉向冯大哥述说一番。
“冯大哥,都说患难见真情,小弟这半年来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人情世故的酸甜苦辣,百感交集,说实话,小弟现在是真有些后悔了。”宝玉连引了几大杯酒,仍然不肯放下酒杯,便是袭人在一旁劝诫,也被他撵了出去。
“噢,什么事儿让宝兄弟这么感触?”冯紫英颇感诧异,这贾宝玉的性子他是了解的,鲜有如此沉郁落寞满脸怅惘的表情。
“冯大哥,其实你内心也很清楚,现在我们荣国府不比以往,每况愈下,日子一日不如一日,以往二嫂子还在勉力维系,现在二嫂子走了,大嫂子和三妹妹掌家,大嫂子不必说,她素来是个心善的,也不喜欢这等俗务,所有担子都压到三妹妹身上,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三妹妹又能如何?”
宝玉又端起酒杯,饮了一大口,“现在又遇上了我这要娶亲,而且现在订了牛家,人家是镇国公嫡支,更是长公主之女,现在这架势自然是远远凌驾于我们荣国府贾家之上的,我也听闻了一些说法,说贾宝玉不过是一个什么也不会的纨绔子,万事不成,光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连兄弟都能进书院读书,而他却是成日厮混,这等人是无用的,……”
冯紫英皱了皱眉,都这等时候了,贾宝玉却来说这些,有何意义?再说贾宝玉不也在写传奇小说和戏剧脚本么?只要能坚持下去,未必不能有出头之日,临川海若先生,一代大家,名满天下,也并非靠科举成名,而是靠戏剧出众。
“宝玉,我原来就和你说过,你若是真心不喜欢读书科考,也不必强求,强扭的瓜不甜,真要逼着你读书,既无效果,也徒增人烦恼,所以既然你愿意写传奇小说,也正好能在《今日新闻》这些报刊上刊载,多少也能有一份收入,也算是自食其力,若是日后造诣更甚,名气更甚,未必就不能出人头地,如海若先生一般,誉满天下,……”
冯紫英的宽慰话显然未能打动宝玉,宝玉眼眶里都多了几分泪影,“冯大哥,你也莫要宽慰我,海若先生岂是我等俗物能望其项背的?我现在拿外人的话来说,是文不能提笔,武不能上马,一事无成,所以才会遭人看不起,若非如此,府里上下又怎么会如此讨好牛家,老祖宗和太太她们成日忧心忡忡,还不是担心被牛家看不起,找各种理由来拖沓推诿,让荣国府贾家蒙羞?要知道我们贾家一门双国公,并不比镇国公牛家逊色,说来说去还是我贾宝玉无能,……”
这个时候才悔悟,是不是有些晚了?你这口口声声称看不上科举出来当官的禄蠹,现在居然会后悔了?
冯紫英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真的有些后悔了,还是迫于当下压力而向自己故作姿态,想要通过自己向荣国府其他人表明他的懊悔忏悔,减轻他自己的压力?
“好了,宝玉,现在说这个没有太大意义,府上现在遭遇的困境也只是暂时的,盛衰皆有天定,缓过这一口气就会好很多,哪一家也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想当初我们冯家在家父刚被解职时,不也觉得惶惶不可终日,但现在不也熬过来了?政世叔现在南下江西当了学政,日后回京也会有大用,贵妃娘娘在宫中,终归能有一番造化,……”
冯紫英这一番鬼话说得绘声绘色,连他自己都差点儿信了,但此时不说这些,又能说什么呢?
“冯大哥,我真有些后悔了,当初您对我谆谆教诲,可我却固执己见,到今日,走出去,事事碰壁,处处受辱,方才知道这世道之艰险,现实之残酷,这荣国府贾家之名不可恃,而本该由我来替贾家门楣增光添彩,现在却成了我要靠贾家余荫来庇护自己,我这算什么啊,呜呜,……”
贾宝玉明显喝得有些多了,情绪激动之下,抚掌大哭,弄得冯紫英都有些措手不及。
见贾宝玉痛哭流涕,袭人、麝月几个丫鬟忙不迭进来劝慰,却遭遇宝玉怒斥,让她们出去,莫要影响他吃酒的兴致,这也让冯紫英啼笑皆非。
这小子究竟是在装疯卖傻来缓解他面临的压力,还是真的吃醉了借题发挥?
莫不是这些传奇话本和戏本写得多了,他自己也能潜心入戏,成了一代演戏大家,弄得他自己都分不清出戏入戏了?
冯紫英便举杯慢饮,一边细细咀嚼着糟鹌鹑,一边琢磨。
荣国府这糟鹌鹑的确是水准不俗,比起冯府的水准要高出一截,金钏儿的水准虽然也不差,但还差了点儿火候,这糟鹌鹑入了味儿,咀嚼起来满嘴浓香,格外爽口,还有这油炸焦骨头也是火候正好,嚼起来唇齿留香,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