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冯紫英也清楚自己和忠顺王这一出的确有些逾越,一个宗室,一个地方官员,居然插手军务,无论自己理由有多么充分,在徐大化这种本里啊就不待见自己的江南士人出身的文臣心目中就是罪过,这么一想,冯紫英心里也就只能苦笑了。
“徐大人,皇上昏迷不醒,内阁诸公此时只怕还没有得到消息,他们从京师城赶过来,起码还要两日,但你不觉得这一次皇上遭遇行此和意外有些古怪诡异么?”冯紫英心平气和地道:“下官并无意越俎代庖,您是兵部侍郎,现在这行宫中兵部里边您就是最高长官,你难道就对这一次的情况没有疑窦么?或者您就打算这样等着内阁诸公和张尚书他们两日后过来,就不怕耽搁了什么?”
被冯紫英过于冷静的话语稍微逼得停了一停,徐大化狐疑的目光在冯紫英脸上逡巡,“冯紫英,你这话是何意?皇上遇刺与牛继宗有关?牛继宗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做这种诛灭九族之事?”
“下官没这么说,但下官只是就事论事。”冯紫英越发泰然。
能做到兵部左侍郎,徐大化自然不是庸人,或许他对军务不通,但是并不代表他不会做官,做到正三品大员,也不可能对朝中局面一无所知,顶多没那么敏感罢了。
“就事论事,如何论?”徐大化稍稍冷静了一些,他意识到冯紫英这样大张旗鼓地到来和自己说这桩看起来无比离谱的事儿,只怕还是有些仗恃的。
“皇上在这被围得密不透风的猎苑中遇刺,本来就不正常!”冯紫英冷峭地道:“而且选在这个时候,秋狝之后就是什么,徐大人难道不知道么?选储立储!一旦立储,那就意味着传承已定,有些野心家再想要起事就没那么容易,大义不在了。”
徐大化脸色变幻不定,如果这个时候他都还不明白冯紫英言语中所指是什么,他也就真该滚回老家了。
见徐大化沉吟不语,冯紫英知道对方被自己的话给打动了。
此人不蠢,只是因为偏见和自己的行径太过出格,才会让对方在激愤之下过于冲动了。
好一阵后,徐大化才压低声音颤声道:“你怀疑牛继宗要带兵进京?”
冯紫英点点头,“这等骨节眼儿皇上出事,我想象不出来谁会选择这个时候来做这种事情,徐大人应该知晓刺客是两拨,以及他们的准备情形了,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做到这一点?”
冯紫英问的也是徐大化所怀疑的,谁能做到这一点?谁有这个动机?
符合这两点的,扳起指头算都能能算得出来,指向是谁,不问可知。
徐大化额际渗出汗珠,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身体也有些颤抖。
如果真的是冯紫英所言那般,那京畿之地就真的要出大事儿了,甚至可能是大周朝立朝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儿。
前明的“夺门之变”和“靖难之役”就是最清楚不过的先例,距今也不过一二百年,文人读史,谁不清楚这里边的利害关系?
两场事变中,受牵连抄家灭族的人难道还少了么?于谦,方孝孺,都是闻名于世,但落到自己身上,谁又愿意有这样的结果?
一旦走错,那就是满盘皆休!
无比纠结之下,徐大化也不敢轻易下决定,否定冯紫英的建议很简单,甚至可以理所当然的以不符规定为由,但是如果真的导致了贻误战机,那最终的结果恐怕也不是他所想要见到的。
忠顺王原本被徐大化喷得半点脾气皆无,但是看到冯紫英有理有据的反驳却让徐大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也不得不承认对付这等文臣,还是要文臣才行。
来回踱步几趟,徐大化还是不敢下决定,最后他只能悄悄给冯紫英示意,避开忠顺王之后走到一边悄声道:“紫英,兹事体大,本官不敢做主,但如你所说,稍加耽搁,也许就会酿成不可挽回的局面,你有何建议?”
这其实就是变相妥协了。
冯紫英笑了笑,“若是徐大人还是担心,本官也不妨署名作证,届时若是内阁诸公问起来,下官可以替大人证明,确实事急从权,非有私心,皆为国事,也算是勇于任事吧,……”
徐大化沉吟了一阵,才终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