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目的很简单,逼宫,至于说清君侧这些话,也就是说说而已,吓唬一下这些顽固不化的老朽们,迫使他们做出让步即可,但是却从没有想到过这些各部边军进城之后竟然变得这样难以驾驭了。
冯紫英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裁军对整个边军体系自上而下的冲击有多大。
四十万大军的裁军,几乎是四成兵力要被裁掉,而且各边镇的士卒几乎都是来自最贫苦的地区,就算是江北镇所招募徐州兖州兵,也基本上是来自山区的穷苦之地。
现在骤然要让他们放下刀枪滚回老家去重新土里刨食,这让早就习惯了军中生涯的他们如何能接受?
可以说即便是贺人龙、毛承禄、耿继茂这些将领,内心深处一样是抱着极大的愤怒和屈辱感的。
为国御边与倭人、蒙古人、女真人、叛军打生打死的时候你们就想得起我们了?
这会子好不容易得了两年安泰,就要准备把一大帮流汗流血卖命的儿郎们一脚踹出去了,而且连安家费据说都要克扣分成几年,这如何能忍?
满怀恚怨,怒意填胸,可以说从一走上上京之路开始,很多人就存着要大闹一场的心思。
反正都是上司下令让进京的,虽说一直叮嘱不得妄为,但是进了京之后一切就由不得人了。
不拿到一个切实可靠的保证,悬在大家伙儿头上那柄裁军的宝剑始终取不掉,随时可能落下来,让大家一眨眼从耀武扬威的军人变成灰头土脸回家饥一顿饱一顿的农夫。
正是这种强烈的危机感和幻灭感,让士卒们的情绪格外激愤。
尤其是在进京之后遭遇的城中官员百姓的白眼和冷遇,一直要到挥舞起手中刀枪时,才发现这些人骤然改变态度变得彬彬有礼甚至阿谀讨好起来,这种巨大的角色变化,让他们更是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当别人不愿意给你的时候,你完全可以用自己手中的武器去争取,这好像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所以当江北镇的兵纵火洗劫时,原本还在贺人龙和高杰约束下有些胆怯的登莱镇兵就开始热血澎湃和欲望膨胀了。
同样的情形还发生在辽东、东江和蓟镇以及山西镇那边入京的军队中,也只有尤世禄率领的宣府镇情况要略好一些,但显然独木难支,根本难以扭转局面。
“情况很难控制?”冯紫英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径直询问悄然而来从后门前来汇报的倪二,“倪二你给我说老实话,把你看到听到以及自己猜测评估的一切都说出来,我要一个准确的评判,他们究竟还能不能控制得住,局面会向哪个方向走?”
从前期配合顺天府引导白莲余孽造反闹事,到紧接着便是与登莱和东江兵联系,指引他们平定白莲教余孽,倪二觉得这也是自己的高光时刻。
随时能和顺天府尹贾化说上话,这边又和登莱总兵以及江北的参将打交道,哪怕是在京师城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但是倪二也知道在很多人眼中自己仍然是那种不黑不白的灰色人物,上不得台面。
可这一次,连顺天府衙里的爷儿们都得要给自己几分面子,同时,自己一样可以在登莱军和江北军中自由出入,这份得意可是别人比不了的。
冯紫英这里,倪二已经很久没有登门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太适合再来了,但现在他又来了,而且还是小冯首辅亲自接待。
“呃,首辅大人,……”倪二跪在地上,抹了一把汗,既兴奋又紧张,还有几分说不出的骄傲,“情况很乱,小的也不敢妄言,但是这些士卒的确都是有些上头了,一旦动了刀枪,恐怕就控制不住,尤其是夜里边,一些士卒抢了酒喝,啥话都敢往外冒,啥事儿都敢做,啥人都敢杀,……“
“贺人龙和蔡烈控制不住么?”冯紫英冷冷地问道。
“贺大人那边略好,但是那个高大人也还是有些桀骜难驯,他手底下一帮人都在吆喝着,说今日朝中这些大人们不给一个答复,他就要上门去把朝中诸公一家一家府邸都给抄家了,看看他们还嘴硬不嘴硬,……”
翻山鹞高杰?
冯紫英嘴里有些苦涩。
当初贺人龙力荐他这个米脂老乡时他就有印象,前世历史中的明末江北四镇之一,和黄得功齐名,连李自成的老婆邢氏都敢偷,这厮胆子有多大不言而喻。
没想到这家伙阴差阳错竟然跟了贺人龙,被举荐为副总兵,当时他还犹豫了一下,但贺人龙力荐,他也就允了,没想到这厮现在居然还进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