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禹知罪。”
虽然杨禹入职才三天,这两天被乱七八糟的账目弄得够呛,连管理粮草的小吏都还没能认全,但他不能也不想以此来推卸自己的责任,他再次长揖道,“望太尉能给下官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刘裕面无表情,但目光却仿佛能穿透人心,“你若真能假道于魏,本太尉可饶你前罪。然则,你将如何说服魏主?”
刘裕说完顺势站了起来,他身材高大,虽未着甲,但腰间悬着宝剑,手把剑柄之间,无形中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
杨禹赶紧答道:“启禀太尉,魏主拓跋嗣新纳姚兴之女为妃,甚为宠爱,此次太尉伐秦,姚兴之女必定会游说魏主出兵阻挠,因此要说服魏主借道极难。”
太尉参军谢晦冷笑着说道:“这些人皆尽知,何须尔来妄言?”
杨禹看了看谢晦,不得不说,这家伙长得挺帅,只是太过于倨傲,再看刘裕帐中诸人,杨禹不免有些感慨,刘裕虽然英雄了得,可终究难以挣脱名门望族这张大网,细看刘裕帐下,左长史王弘出身琅琊王氏,太尉参军谢晦出身陈郡谢氏,右长史郑鲜之出身荥阳郑氏,太尉主簿孔宁子乃会稽豪族出身,表面上看,这些士族皆已臣服于刘裕,但另一方面,这何尝不是刘裕对望族的一种妥协呢?
杨禹感慨之余,不再理会谢晦,继续说道:“太尉,要说服魏主,恐怕要从他身边的宠臣崔浩身上着手才行。下官在关中时,尝闻崔浩博览经史,玄象阴阳,百家之言,无不涉及,精研经义,运筹帷幄,有张良之才,如今官拜博士祭酒,常侍奉拓跋嗣左右为其讲经占卜,解答疑难,深得拓跋嗣倚重,以下官看来,北魏上下,今后太尉真正要留心的当是此人。”
杨禹如此推崇崔浩,即便是年近不惑的王弘也大不以为然,更不用说年少得志,自视甚高的谢晦了。
听完杨禹此言,谢晦那美目一翻,哂然一笑讽刺道:“崔浩若真如你所说,有张良之才,又怎会轻信你的说词,为你去游说魏主?莫非,你自认才学胜于张良?”
谢晦这番反讽不可谓不高明,在座的众人有的失声而笑,有的嘴角上翘,只是保持最后的体面没笑出声来而已。
杨禹淡然地拱拱手说道:“谢参军说笑了,在下不才,岂敢望张良项背;不过,正因为崔浩智慧过人,倒不必费心琢磨什么虚言巧语,只需实话实说,崔浩必然会尽力游说魏主借道。”
杨禹话音一落,连老成持重的孔靖也不禁被勾起了好奇心,太尉主簿孔宁子更是忍不住抢先问道:“杨司马,何谓实话实说?”
杨禹看了看没有太多表情的刘裕,然后向孔宁子一揖道:“实话嘛,自然是明明白白告诉崔浩,太尉此次北伐,灭国大功,志在必得,秦乎?魏乎?”
这确实是句大实话,乍听来无甚出奇,但若是聪明人,便能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
你往深处想啊,刘裕为什么需要一份灭国大功,这还用问吗?自然是为了那张大椅。
既然刘裕对这份旷世之功志在必得,那自然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北魏若出兵阻拦刘裕伐秦,刘裕从秦国那边得不到的,必定会转向北魏找补,不管战况如何,至少北魏是代秦受敌了。
孔宁子稍加思索后,悄悄瞄了刘裕一眼,见刘裕神色如常,他才接着说道:“秦魏毕竟刚结姻亲,这恐怕不足以说动崔浩吧?”
杨禹摇了摇头说道:“孔主簿,北魏有骑兵优势不假,但眼下日子并不好过。这几年北魏境内天灾不断,粮食欠收,拓跋嗣几欲率众东出太行就食,不久前,因崔浩劝阻才作罢;上党一带刘虎聚十余万饥民反魏,公孙表受命讨伐刘虎,结果大败,魏军死伤甚众,魏主复以乙旃健为将,才总算平定这场叛乱。至于鲜卑北面,柔然大军年年入寇,以崔浩之才,自然能想到,魏军若与我军陷入长期苦战,柔然必定大举进攻其北方边境,若抽兵北上,则南面又恐为我军所破,届时魏国必将陷入两难境地。”
刘裕已有些意动,杨禹暗松了一口气,不想王弘却在此时开口道:“崔浩是聪明人,按杨司马的方法,要说服他倒是足够了,然则,拓跋嗣有妇人吹枕边风,一干鲜卑将领野性未脱,好战成性,又仗着骑兵来去如风,未必肯轻易就范,杨司马这些话恐怕还不足以说服他们吧?”
杨禹听了不禁暗暗苦笑,这万恶的旧社会不好混啊,处处是聪明人。
杨禹只得说道:“若真如王长史所料,那只有以渔翁之利诱之,暗示太尉灭秦之后,必定不会久留关中。”
刘裕的目光变得有些冷峻,杨禹这就有些胡说八道了。
灭秦之后,关中人心未附,西有仇池、西凉,北有野心勃勃的赫连勃勃,加上北魏,可谓是群狼环伺,有他坐镇,或许还能镇住那些野心狼,他若匆匆离开,关中必定再起波澜。
这道理别人当然也能想到。
“你如何让鲜卑相信,本太尉灭秦之后不会久留关中?”
刘裕亲自发问,杨禹不得不答,他咬了咬牙关道:“在下会对魏主说,太尉已年近花甲,而诸子尚幼。”
嘶!
不知是谁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杨禹这话落在众人耳中,若无声处听惊雷,内心皆大为震动。
刘裕也有些失态,右手握住剑柄,宝剑虽未拔出,但握住剑柄的手过于用力,关节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