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恬身为魏国官员,此时真是尴尬欲死,那两桶东西也能叫膳食?恐怕狗都不吃,且不说里面有毒没毒,光是让人知道魏国用这东西来款待别国使团,就足够魏国丢尽颜面的了。
家里但凡有点吃的,确实都看不上那两桶黑乎乎的东西,但上党附近这几年闹灾荒,加上去年又有刘虎之乱,很多百姓流离失所、忍饥挨饿,那两桶东西看着恶心,但总比树皮草根强,让崔恬没料到的是,还真有几个饥民壮着胆子上前抢食。
这让崔恬这个父母官更觉得丢脸,连忙让衙役去把人赶开,结果没过多久几个饥民便口吐白沫,相继倒地,周围的看热闹的人群不免又是一片哗然。
“啊!真的有毒。”
“是啊,是啊,看上去症状和晋人的差不多。”
“哎呀,快救人啊!”
事情闹成这样,实在太过棘手,完全超出了崔恬的想象,让他分寸大乱,但该做的事还得做,他一边派人去找郎中救人,一边把几个带着伤的魏国士兵叫上来,询问那两桶东西是不是昨晚给晋国使团提供的膳食,多数士兵皆是低头不愿作答,只有一两个强说不是。
杨禹立即盯着他们冷笑道:“那你倒说说,昨晚你们给我们提供的是什么。”
“是……”那士兵突然被这么一问,吱吱唔唔一阵才说道:“我们……我们给使团提供是烤羊肉,对,是烤羊肉。”
瞧他那做贼心虚的样子,别说围观的百姓不信他的话,就连崔恬也不禁暗自摇头,你既要否认,就别露出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啊,崔恬感觉这回脸真是丢尽了,恨不得把那人丢去喂狗。
本来崔恬还想再推脱、再挣扎一下,结果突然看到庄无忌走出来,不禁惊诧地问道:“咦,庄先生何以在此?”
庄无忌摇头叹道:“我父女俩是被达奚洛掳来的,算了,我看府君还是别问了,再问下去,咱们大魏的颜面……唉!”
“这……”崔恬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达奚洛真是该死,搞出这么多事,杨禹的话他还有怀疑,但以庄无忌的傲骨,以达奚洛的跋扈,庄无忌的话崔恬丝毫不疑。
眼下他想维护魏国颜面,但在证据不利的情况下,又怕晋国以此为借口对魏国开战。
可如果一味对晋使妥协,又难免有损国体,朝堂上那些鲜卑权贵必定以此为由,对崔家群起而攻之。
而另一方面,眼下刘裕兴师北伐,所过之处攻无不克,兵锋正盛,他父兄正在朝堂上力劝魏主避其锋芒,暂时不要与刘裕开战,自己要是跟晋使闹翻了,岂不是给父兄添乱?
更要命的是,要不要与刘裕开战,魏主至今未有定论,要是自己先和晋使闹翻了,万一魏主不想与刘裕开战,自己恐怕会被推出来做平息刘裕怒火的替罪羊。
这一辈子,崔恬第一次经历如此棘手、如此难堪之事,一时真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府君还是先遣散百姓吧。”庄无忌说道。
“对对对……”
崔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命人去驱赶围观的百姓,然后他又向庄无忌拜道:“庄先生,此事……唉,还望庄先生指点。”
这事太复杂离奇,来得太突然,崔恬又不象他兄长崔浩那样有才,真论起来,他不过中人之资,仓促间哪里有良策。
庄无忌再次叹道:“事关国体,恐非府君这个层级所能处置,眼下府君还是先接晋国使团入城好生安置,再将此事奏报朝廷,并私信禀明令尊及兄长,请代为设法,免得府尊遭受无妄之灾啊。”
见庄无忌也这么说,崔恬脊背更是阵阵发凉,此事魏国丢尽了脸面,而他已牵扯其中,朝中要找人担责,难保不会给他扣个处置不当之罪。
“多谢庄先生提点。”崔恬向庄无忌施了一礼,然后安排人接晋国使团入城,自己则要赶回去写信、写奏章,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又连忙回转向庄无忌再拜道:“还请先生暂移尊趾,随我回衙,崔某尚有借重之处。”
“府君抬举,庄某一山野粗人实不敢当,庄某身边尚有小女跟随,多有不便,府君还是请先回吧。”
崔恬曾专程去拜访过庄无忌,深知他的脾性,抬出女儿不过是推托之词,自知再求也是枉然,只得再拜而去。
望着崔恬那匆忙的背景,杨禹嘴边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再看看庄无忌,颇有一番玩味。
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别的不说,单论崔恬的气魄与定力,庄无忌瞧不上他实属正常。
庄无忌抚须笑道:“若非遇上使君这样的对手,崔恬倒也不至于如此不堪。”
“庄先生抬举,杨某一无知小辈实不敢当……”
杨禹话没说完,眼角余光便瞧见庄无忌身边的小美人嘴角轻轻上翘,她爹刚刚用同样的句式来应付崔恬,她该不是在笑俺鹦鹉学舌吧,有鉴于此,杨禹也不好再调侃庄老头了。
庄无忌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回头瞪了女儿一眼,才对杨禹说道:“崔恬这一关使君容易过,然则到了平城,使君要过满朝鲜卑权贵那一关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