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拿这话搪塞我,当初是谁说可以通过崔浩游说魏主的?眼下崔浩虽然见不着,但要见崔恬总归是可以的吧?你难道不能通过崔恬给崔浩传话?我看呀,你分明是忘了自己出使的目的是什么了。”
刘裕不想与北魏开战,所以才派他们来借道,眼看北魏大军南下,刘青鸾难免有些着急。
杨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据我所知,崔浩已经劝说过魏主了。”
“劝过了?你怎么知道?”
“这你就不用管了。”
杨禹见刘青鸾沉默了下来,才接着说道:“拓跋嗣不简单,这次他在北魏朝堂上的一番操作,时机的拿捏,火候的掌控,可谓是恰到好处,山阳公达奚斤是鲜卑元老,拓跋嗣借达奚洛之事,出达奚斤为安东将军,借此先敲打了一下鲜卑权贵,再顺势调整八部人官职司,以崔宏为天部大人,进一步削弱了鲜卑权贵对朝堂的控制,但同时他又罚了崔恬,驳回了崔浩的进言,同意鲜卑权贵出兵的请求。”
刘青鸾吁了一口气道:“没错,这兵一出,一切以战事为重,北魏朝堂上的波澜就能迅速平静下来,拓跋嗣还真是好手腕,这么看来,想再劝他止戈借道怕是没希望了。”
“呵呵,也不必过于悲观,在我看来,拓跋嗣此时出兵,除了想迅速转移压力之外,还是投机的成分居多,既然是投机,一旦碰到硬茬儿,就不会死磕到底。”
又过两日,新的押伴使带人来到上党驿馆,让杨禹一行继续北上。
一路徐行,到太原时休整一日,这天傍晚杨禹让人买了些酒,准备去找庄无忌聊聊,到了庄无忌临时落脚的地方,却撞见庄无忌的女儿庄晓蝶在窗下临摹王羲之的行书,一手字竟是天质自然,形神俱备,颇得王羲之真味,而写的正是杨禹曾随口吟过的那首《贾生》。
她低着头临摹,只能看到光洁的额头和小巧的琼鼻,那执笔的手指如美玉般晶莹剔透,娉婷的身影在窗格下犹如一幅动人的仕女图。
杨禹不好多看,悄然离开,刚走两步却发现庄无忌正站在前方廊下看着他,弄得杨禹有些不好意思。
小院虽然简陋,但胜于清静,雪后初晴,院中落下几只雀鸟觅食,叽叽喳喳地鸣叫着。
在庄晓蝶的张罗下,两个小菜,一壶温酒很快就上桌。
杨禹望着院中的雪景,脸上流露出难舍的情绪,他呵了口寒气说道:“在下明日便要继续北上平城了。”
庄无忌豁达地笑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小蝶,你也斟上酒,敬杨使君一杯,感谢杨使君的救命之恩以及这一路上对我父女的照拂。”
“嗯”庄晓蝶应了一声,给自己斟了酒,敬杨禹道:“大恩不言谢,请杨使君满饮此杯。”
“小娘子不必客气。”
杨禹和她喝了一杯,庄晓蝶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害羞,面颊微红,如海棠着雨般动人。
杨禹不便多看,转头对庄无忌说道:“魏主先出达奚斤为安东将军,以此敲打了一下各部首领,然后裁撤八部人官,改设六部大人,竟以崔宏为天部大人,这是想进一步推进汉化吧,动静不小啊,庄先生要是想出仕,现在应该是不错的机会,何不随我一同前往平城?”
听到杨禹邀他们一起去平城,庄晓蝶斟酒的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庄无忌恍若未觉,他停箸说道:“平城庄某就不去了,拓跋嗣有心推进汉化不假,为了加强皇权,这也是必要之举,然其生性偏弱,注定走不远。何况鲜卑立国未久,环顾四周,晋、燕、夏、柔然虎视眈眈,再者平城偏于塞外,鲜卑各部仍未脱游牧习性,要推行汉化实非良时,如今崔宏接受天部大人一职,加上其子崔浩锋芒过盛,此实乃取祸之道。”
近百年间,进入中原的游牧政权其君主都会尽可能地推进汉化,这是因为游牧民族大多是部落联盟体,内部各首领权力过大,稍有不满就会反叛,对最高统治者极为不利。
就拿北魏来说,原本拓跋部中包含了高车、匈奴等很多小部族,到了东汉末年,拓跋部首领拓跋邻才把这些小部族整合成七个部族,分别是纥骨氏,普氏,拔拔氏,达奚氏,伊娄氏,丘敦氏,侯亥氏,以他七个兄弟来摄领部众,避免了原来松散部落联盟的弱点,这七部与拓跋部,合称拓跋八部。
除此之外,后来又增加两部,乙旃氏和车煜氏,由拓跋邻的两个叔父之胤、和疏摄领,形成了现在的拓跋十姓。
北魏太祖拓跋珪称帝,以部族首领为原型,设置八部大夫,分置于皇城四面八方,拟八座,称之为八国,跟随皇帝左右,议决军政大事,这实际上还是相当于部落联盟的格局。
拓跋珪自然也担心各部首领权力过大,加上疆域扩大到了山西河北这些地区,出于统治的需要,于是按汉族政权构架设置尚书三十六曹,以崔宏总领尚书省。
但尚书三十六曹的设立,难免触及到各部首领的权力,因此设了撤,撤了设,反反复复折腾,至今尚书三十六曹仍没有多少实权,由此便不难看出,鲜卑原来的部族首领在北魏仍占据着主导地位。
拓跋嗣这次改制,以崔宏为天部大人,这算是一次比较大胆的尝试。
听了庄无忌的分析,杨禹有些疑惑,想了想才问道:“以崔宏、崔浩父子的才智,难道不清楚这是取祸之道吗?”
“权势者,一朝拥有,往往便再难放下。再者,崔氏一族早已深陷其中,难以自拔,除了紧依魏主,还有别的选择吗?”
杨禹微微一笑,试探道:“要不庄先生随我归晋吧,以先生之才,何愁没有闻达之时。”
庄无忌白眼一翻道:“庄某服不惯五石散,更不喜谈玄。”
这理由听得杨禹眉毛直跳,不过说真的,东晋朝野的风气真不咋滴,贵族士大夫以清谈为能事,崇尚虚无,作官不关心职守,反被称作高雅脱俗,作人不廉洁自律,反被称为旷达,忽视仪容,轻慢礼教,服食五石散成风,服食之后狂放不羁,甚至祼身赤体而不以为耻。
杨禹想了想叹道:“南朝士人以玄谈为能事不假,但也不能全怪他们,不谈玄他们还能谈什么呢?”
“谈信义吗?高平陵之变,司马懿当着曹魏一干元老指洛水起誓不杀曹爽,结果回头便诛曹爽满门;”
“谈忠诚吗?司马昭当街弑君,影响之坏空前绝后。”
“谈仁恕吗?嵇康、范晔等一大批名士被杀,三千太学生求情亦枉然;”
“谈礼教吗?贾南风肆无忌惮搜罗男子入宫为面首,还有何礼教可言?”
“谈孝悌吗?八王之乱,同室操戈,手足相残,以至天下大乱;自汉武独尊儒术,世人遵循的仁、义、礼、智、信、勇、诚、恕、忠、孝、悌,经司马家一通折腾下来,还剩下几样呢?”
“诸如阮籍等人,牛车载酒,一路行来一路醉,走到路尽头痛哭一场掉头继续走,足见三观被毁后内心何等痛苦,你想啊,身居上位者如此行径,再谈什么仁恕礼信忠义,情何以堪?如今到底是不同了,毕竟是刘太尉主政了嘛。”
庄无忌淡淡一笑,对此并不多言。
杨禹先给庄无忌倒了一杯酒,带着几分讨好的味道说道:“先生东也不成,西也不就,但这饭总是要吃的吧,要不这样,我拜先生为师,先生随行授业,我官虽不大,让先生每日吃肉喝酒还是能做到的,如何?”
庄无忌头也不抬地应道:“使君还是先保住性命再说吧,使君到了平城,恐怕还会被晾些时日,别说觐见魏主,生死都由不得使君了。”
一说到这,杨禹不禁有些无力地叹道:“嗯,想必拓跋嗣是会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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