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公主的话,让崔浩的心窝仿佛被刺了一下,他祖上原是曹魏司空,这百余年的乱世中,远的不说,单说他父亲就先后做过前秦苻坚、翟魏翟钊、后燕慕容垂的官,后燕被拓跋珪灭了之后,他父亲又成了北魏的黄门侍郎,如今官至天部大人。
虽说这其中为了家族存续多有不得已,但祖上这些朝秦暮楚的经历,终是崔浩心中最为忌讳的事,西平公主的话就像拨动了他心头的那根刺,让他恼怒不已。
不过以崔浩的能耐,早已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更不会失去理智和西平公主硬怼,但他才智过人,一向自视甚高,也不肯当面吃这哑巴亏。
他念头一转说道:“陛下,夫人心念故国,担心亲人,其情实为感人,陛下为夫人排忧解难本在情理之中,奈何我军新败,士气低落,加上刘裕大军强于水战,有黄河水道在,即便陛下再增兵南下,恐怕也难以阻挡刘裕西去。”
“有鉴于此,为夫人计,微臣以为陛下应作万全准备,先一步派人入秦,万一事态失控,也能及时将夫人至亲接来大魏,以免遭不测。”
“再则,感夫人故国情深,微臣以为,即便是秦国的普通百姓,陛下也不应漠然视之,应下旨边境将领作好应变准备,必要时主动接应,以免更多生灵涂炭,这也算是为夫人作些力所能及之事。”
表面上崔浩急人之所急,但实际上这无异于反手一刀直捅向对方心窝。
经历了百年乱世,北方可谓是十室九空,和当初把人当成两脚羊不同,经历一连串的战乱后,人口急剧减少,即便是少数部族的统治者,也都意识到了人口已成为最重要的战略资源。
不管是哪个国家,不管由谁来统治,人口的匮乏都成了阻碍国家强大起来的最大因素。
因此这二三十年来,各国每打下一地,很少再像以前那样屠城杀戮,打下的地方要是没把握守住,那么要做的第一件事往往就是迁民,把人口统统迁往自己的地盘,这样既可削弱敌国,又可以增强自己。
经崔浩这么一提醒,拓跋嗣立即明白了利之所在。
刘裕太猛了,继续跟刘裕硬干,就算能把秦国救下来,自己又能有多少好处呢?一个不好,说不定会被刘裕弄残,毁了大魏的国运。
若按崔浩说的来,随着刘裕兵临关中,现在派人去秦国,必定能让大量财富和人口流向魏国。那岂不是秦国跌倒,魏国吃饱。
“对对对,崔卿所言甚是,朕这就派人去关中,以防万一,夫人,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西平公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心中一阵绝望,这次由王良出面鼓动河南王袭击驿馆的事,拓跋嗣表面上虽然没有怪她,但显然,想再劝拓跋嗣再增兵是不可能了。
真论起来,拓跋嗣待她以及秦国也算不薄了,为了阻止刘裕西去,出兵十万与刘裕血战,可惜战败了,折损了数千大军。
现在就算继续增兵,也未必能挡住刘裕。因此从理智上说,这未尝不是一个折衷的办法,至少大部分亲人可避免沦为俘虏,保住一命。
因为西平公主出现才解了围的王良,此时想说什么,嘴巴动了动又默然暗叹,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城南驿馆之围终于解了,望着潮水般退去的骑兵以及拓跋曜颇有不甘的目光,杨禹暗暗松了一口气。
杨禹让驿丞给崔浩送的信能不能起作用,在此之前他心里其实是没底的,那只是别无选择的应急之策。
但不管怎样,总算解围了。
刘青鸾看向杨禹的眼神莫名多了一丝亮色,她内心暗叹,自己各方面的能力终究是不如杨禹,特别是应付突发事件的急智,差距更明显。
拓跋曜带着骑兵突然包围驿馆,她能第一时间推测出这是拓跋曜的个人行为,但如果是由她应对的话,除了让随行的五十精兵全力抵抗,等待拓跋嗣的反应外,她一时真没有其它办法了。
那样能不能撑到拓拔嗣作出反应可就难说了,即使侥幸撑住了,也一定会死很多人。
而杨禹一句死杨禹怎如活杨禹,就把拓跋曜这个愣头青给稳住了,避免了一场血腥的杀戮,对此刘青鸾心服口服,一直以来暗中与之较劲的心思淡了许多。
刚侥幸度过一劫的杨禹,可没有功夫理会刘青鸾的小心思,他找来宁寿之吩咐道:“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们马上带人到皇宫前抗议,如果鲜卑人不让你们去皇宫前,你们就堵住城门抗议,拓跋嗣不给个说法,你们就别回来,真是岂有此理。”
“咱们堂堂的大晋使节,自打入魏以来,一再遇险受辱,若再忍气吞声,未免有损大晋国体,记住,除非拓跋嗣或六部大人亲自来,作出相应的安全承诺和道歉,你们便不要罢休,可不能随便来个阿狗阿猫就让人给打发了,哼!大不了咱们以死明志。”
听到以死明志四个字,宁寿之忍不住看了杨禹一眼,他暗暗咽了咽口水,然后才毅然道:“杨使君放心,大不了我宁寿之便以死明志,绝不让大晋蒙羞。”
“嗯,去吧。”
宁寿之出门之后,杨禹带着小九随后也乘车出去了。驿丞拦不住,派了几个驿卒跟着,杨禹没有异议,任由几名驿卒跟着。
到了东市,杨禹挑了最豪华的那家酒楼,带着小九直奔二楼跟掌柜的要了个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