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各自負傷,恩師屍體半抬半拖,慌不擇路,終尋到一處低窪山谷,耳聽人聲遠去,月夜復歸寂靜,三人吊在嗓子的心臟總算能暫且放下了。
過了良久,三人身心疲創,甫失支柱,相對無語,于瀚撕下原有的衣袖為方運辰止血療傷。
方運辰見程正崙將老鄭屍身重新綁回身上,心雖不忍,實話卻不得不說,便道:「程猴……老鄭說得對……我們拖著一具屍體是逃不遠的……」
程正崙臉顯驚訝,略帶鄙視的向他望去,見他為己受傷,只能強忍怒意道:「這是甚麼意思?要我丟下老鄭,自己逃命?這是老鄭教我們的道理嗎?你還是我認識的方臉嗎?」
數句激問,勾起方運辰對自己軟弱的羞愧,心頭微慍,但深知眼下最需要合作才能活命,忍氣冷道:「剛剛那批只是先鋒部隊,如果讓鬼子的主力將領追上,我們鐵沒命的,你揹著一具屍體無法發揮……」
程正崙聽他左一句屍體右一句屍體,說來說去,只為己命,忍不住怒吼道:「那是老鄭!」
「我知道!!」一聲怒喝,牽動氣脈,肩上傷口又自疼痛,深吸一口氣,調順氣息,冷靜續道:「……程猴,老鄭已經走了,我們抱著他的屍體一起送死,他也不會回來的,這是事實……」
程正崙猛一咬牙,憤然站起,便往來路走去,本一直不出聲的于瀚這時閃身擋住去路,冷然道:「你打算去哪兒?」
「連你也支持這狗日的!連你也一點人性都沒有!我沒有你們這種怕死的兄弟!你們怕死是你們家的事,別攔著我……」孰料刀光猛然一閃,海盜刀奔騰而出,直往程正崙項頸砍去。
誰也沒想到值此關口于瀚會對兄弟拔刀,程正崙一來背負老鄭,二來瞬間被于瀚那股直取人命的殺意所震懾,閃避不及,呆立當場。
方運辰見刀光閃處,大吃一驚,還沒來得及出口喝阻,事態已然發生。刀芒閃盡,但見刀刃停在程正崙脖子前一指的距離。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這樣做就能原諒你自己嗎?」
耳聽于瀚操著冷得令人發寒的口吻,說出心裡那最深層的聲音,也是最嚴苛的自責。程正崙不願面對,更不願承認他所言正是自己的心聲,心亂如麻,口不擇言道:「別跟我說什麼大道理!如果不是你沒注意,老鄭怎麼會死……」一句方出,便覺後悔。
自從老鄭去世,已再無任何事物能打擊于瀚,但聽他冷靜如手中之刃,道:「對……你說得對,是我害死老鄭的,我已經害死我的師父,我不能再害死我的兄弟!」說著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雙眼堅毅直視:「所以我必須保證你們能活著回來,把老鄭送回故鄉!不然怎麼對得起自己,怎麼對得起老鄭!」
語態冷然,但言語乃至於雙眼,都表露無比熾熱的意志,一字一句都刺中程正崙的心聲,那誓死同歸的眼神澄澈透明,曾經的迷惘消失無蹤,彷彿正是當下一片黑夜中的月光。
「把老鄭放下,我們會回來,前提是我們要活著……」
真正的無畏,莫過於承認生命的有限,無懼的原因,是因為知道自己的生命為何存在。
一席話彷彿在程正崙眼前開出另一條路,緊抓屍體的雙手已緩緩鬆了開來,他悵然若失的回頭來到一棵梅樹下,動手開始掘土。
「不能讓老鄭曝屍在外,最少給他一個暫時安息的地方……」
方運辰正欲開口,卻聽于瀚搶下他的話頭:「時間不多,趕快幫忙吧……」
三人戰戰兢兢的為恩師做完這人生中最後一件事,深夜已轉變成晨昏前的灰暗,隨著最後一抔土掩蓋老鄭的臉龐,三顆少年的心也隨之埋葬,換來三條因殺伐戰爭而破碎的生命。
一陣晨風吹來,梅樹颯颯而動,彷彿是給三名年輕人的祝福,三人回頭望它最後一眼,皆知接下來的求生之路將異常崎嶇,對梅樹深深一鞠躬,懷想那曾經擁有的單純,感念那教會他們世間殘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