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游依然坐着,没有说话。
余州刻郡……
扶摇县……
是自己走过的地方。
一时间那方的山水、那座妖邪出没的小城、那随风而来的怪狐,还有怪狐的预言,全都在他脑中重现。
过了许久,听客渐渐散去。
看见棚中还有一人,是位道人,还带着一名漂亮得不像凡人的女童,正欲离去的张老先生停住了脚步,稍作思索,便恭敬朝他走来。
“先生为何还不离去?”
宋游便也起身,与之客气回礼:“想与老先生再说两句话。”
“嗯?”张老先生见他语气,又看了他一眼,“先生可有些面生,难道认识老朽?还是以前曾来过。”
“以前确实来过,不过是多年前了。”宋游如实说道,“那时台上也是一位张老先生,讲得如足下一般好,却不知那位老先生可还在?”
“却不知多年前是……”
“十二三年了。”
“十二三年!”
张老先生顿时一愣,又看了他一眼,随即才连忙低下头,眼神闪烁。
这个容貌显然是不对的。
不过他起初也只当他是多年前曾来城中听过说书的妖精鬼怪或者地神灵,讲故事的人有时也会走入故事当中,以前张老先生很有名,在逸都繁华昌盛的加持下,不知有多少妖精鬼怪地神灵曾扮作是人来听他讲那些传说中的故事,台上换人后的十二年来,尤其最初两年,常有人来找他问起曾经那位张老先生,好几位他都从来没在城中见过,也好几位他都怀疑不是人。
张老先生讲惯了故事,此时也并未失了从容,只是恭敬行礼,正好俯身低头,不去看道人,回答道:
“回禀先生,那是家父。家父年事已高,十二年前就已经讲不动了,从台上退了下来,小老儿接了家父的班。”
“令尊可还在世?”
“八年前就已不在世了。”
“八年前……”
宋游喃喃自语,心中叹息。
“先生与家父有旧?”
“哦,不知算不算有旧,只是当年曾住在逸都,无聊之时,常来此地听书,令尊讲得甚好,于是几乎每日都来。临走之时,还向令尊请教了一番天下奇异神幻之事。”宋游回答道,“如今回来,便想再来拜访一下,道一声谢。”
“……”
面前的张老先生却是皱起眉头。
如此一说,他倒是想起,当时好像确实曾听父亲说过一位道人,在逸都住了半年,半年来每天都来他这里听书。
只听父亲说,这位道人很不凡。
十三年间,容颜不改。
甚至自己都快和父亲当年一样苍老了。
“敢问先生是人是神?”
“是人,修道之人。”
“为何要说道谢呢?”
“张公有所不知。”道人耐心答道,“当年在下初次下山,对天下之事多有不懂,只想寻访各地山水盛景,寻找各地奇异神幻之地,从令尊这里知晓了不少天下奇处,十三年来,我们大多都去寻找了一番,受益匪浅,特来道谢。”
“……”
面前的张老先生一听,却是愣住了。
这位道人是妖精鬼怪、地神灵他都不吃惊,因为早就吃惊过,已成了他人生中的一个寻常故事,却没想到竟是如此。
“那些天下奇处先生都去过了?”
“除了云州,都去过了。”
“可敢……敢问先生几句?”
“但问无妨,就如曾经。”
“便问先生,越州之北可有凤凰?”
“神鸟冬至夏至来栖。”
“云顶山上可有神仙?”
“曾有神仙。”
“西域可有地火村?”
“火焰终年不熄。”
“平州深山……”
多年以前的一个寒夜,年轻道人与老先生站在这里对谈,如今还是那名年轻道人,又是一名老先生,还是站在这里对谈。
只是请教和回答双方调换了。
双方态度倒是依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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