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有得便有失,对待陈宴那种阴晴不定的人,着实得有个好心脏,好心态。
周棠稍稍压了压心绪,这才开始转着轮椅朝别墅的客厅去。
她没打算去二楼再和陈宴发生不愉快,毕竟和一个喝了酒的人争执,也没什么太大意义,反而还容易激怒对方,惹自己受伤。
周棠没打算上去触霉头,也没朝餐桌上为陈宴生日布置的一切扫去一眼,她只是静静的将轮椅停靠在沙发一侧,自顾自的玩儿起手机来。
却是不久,楼上突然传来了声响,周棠默了一下才循声望去,便见客厅二楼上的凭栏处,陈宴已立在那里正低头看她。
光线落定在他的脸上,将他脸上阴冷复杂的脸色烘托得越发明显。
周棠满目平静的望着他,低低出声,“陈总还有事?”
她没再唤他陈宴,再度唤上了陈总。
也不知是她的语气太平静太淡漠,还是她的这个唤法有些见外,陈宴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你今晚是不打算睡了?”他阴恻恻的问,似乎要在不耐烦和发怒的边缘。
周棠没立即回话,在他那凌厉的视线里沉默了一下,才说:“不是。我还有个蛋糕没吃,再过几个小时应该就坏了,我吃了再上来。”
陈宴没说话。
周棠也没说话。
两人无声对峙了一下,陈宴才阴沉的说:“上来。”
短促的二字,已经是在发号施令,不容人拒绝。
周棠目光紧了半许,心底漫出抵触与嘲讽的感觉。
却也在几秒后,她便强行压下了所有心绪,而后稍稍红了眼睛,满目哀凉的朝他说:“陈宴,虽然刘希暖比我先对你说生日快乐,也虽然现在的日期的确是过期了,但我还是得说一声,祝你生日快乐呀。我今天出去给你买了礼物,也买了蛋糕,你这会儿,能下来和我吃一点蛋糕吗?”
她在卑微的邀请,语气里的失落和一丝丝的希冀彻底藏不住。
然而陈宴突然说:“我不喜欢过生日。你与其整那些没用的,还不如早点上来休息,别等我喊第二遍。”
他的嗓音是复杂的,话语内容是在严词拒绝的。
周棠挑了挑眼角,脸上的苍白与嘲讽之色越发明显,她再度抬头迎上陈宴的眼,像是死心一般,轻轻的说:“好啊。不过就不过吧,我这就上来。”
嗓音落下,她这才转动轮椅,缓缓朝不远处的电梯口去。
她现在终于知道,陈宴这个人的确是冷血无偿,铁石心肠的,只是可惜了她今天的那些准备了。
她甚至也越发觉得,其实昨天杨帆对她说的那番话是不正确的,因为能够影响陈宴的情绪与反应的人,何止她周棠一个啊,那刘希暖不是也可以吗?
只要刘希暖一出现了,只要刘希暖一抛出诱饵了,陈宴,不还是摇摆了吗?
周棠心底满是讽刺,一点一点的往前,待她即将要靠近电梯口的时候,没料到二楼的陈宴再度出了声,“在那里等着。”
他突然说了这话,又突然莫名其妙的改变了主意,这种反复的转变,更他那阴晴不定的性子一样。
周棠微微一怔,下意识停住动作。
则是片刻后,她便见到前方不远的电梯门打开,那姿态清冷的陈宴就这么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蛋糕呢?”他走到她面前便问。
周棠抬头迎上他的眼,深深沉沉而又苍凉至极,没回话。
陈宴扫她两眼便皱起眉头,自行转眸朝周遭扫视,直至目光扫到不远处餐桌上那有些明显的蛋糕与花束时,眼底还是有了刹那的轻颤。
“今晚一直在等我?”陈宴问,嗓音比方才还要来得低沉与复杂。
周棠低声说:“嗯。我今晚让刘姨李医生和廖师傅都早早回家了,而后一直在等你。”
陈宴不说话。
周棠低着头不堪他。
片刻,陈宴突然过来推了她的轮椅,带着她一路往前。
待停至餐桌旁时,陈宴看到了桌上鲜艳的玫瑰花束,看到了心形蛋糕上的字,而后,是那两幅相框里的画。
一幅是她和周棠手牵着手走在楚奕酒吧长廊里的背影画,这幅画的照片,曾经在网上掀起过热搜,也算是他和周棠分别这么多年后的第一次相遇与牵手。
另外一幅的画面,则是他穿着校服第一次踏入育明高中高一六班的这个教室的那天,正站在讲台上做着自我介绍。而衣着校服的周棠,正坐在讲台下第二排课桌的正中央,双手撑着脑袋的看他,而他身后的黑板上,正写着‘我们上高中了’的几个大字,而黑板的角落里,则写着‘所有一见钟情的美好的开始,都是你。陈宴,我们开始吧’这句话。
瞬时,所有或遥远或狰狞或复杂或单纯与美好的记忆碎片,再度被这两张照片给骤然拉回。
陈宴不经想到,当年第一次踏入育明高中高一六班的教室做着自我介绍的时候,虽然讲台下黑压压的坐着一大片人,但他还是看到了那个梳着高高马尾的女孩。
他当时能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皮肤太白太白了,面庞清秀而又干净,她圆润的眼睛像是聚集着无数的光,就这么专注而又认真的落定在他身上,有些莫名的热烈与执迷,而她的这种专注与执迷,与班上其他人看他的表情是不一样的,甚至于,也像是清水荡漾一般,难得的不油腻,不让他感觉反感,更多的,是一种柔弱而又纯透的单纯,想让人去保护。
他也是这个时候才发觉,原来坐在他前面的这个女孩,竟是长了这样的一张脸,生了一身这样单纯无害的气质。
而等他做完介绍回到座位时,那女孩似乎犹豫了好几下,才有些害羞的扭头过来看他,轻轻的说:“你叫陈宴啊?真好听。我叫周棠,周润发的周,海棠花的棠,以后请多多关照啊。”
她的嗓音十分的好听,带着一种莫名的温度。
而那一刻,望着她甜甜的笑脸,听着她柔和的强调,他似乎,听到了内心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扭曲呐喊。
这女孩的笑容太灿烂了,她的眼睛太温暖了,她清秀的面庞太干净太纯透了,他没在她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势力,没找到一星半点的勾引与蛊惑,她像朵温室里的花朵,没有经过社会的洗礼,干净得让他想要一把捏碎。
后来,他便在旁人口中知道了周棠的家世,知道了周棠生来的富贵。
他也一直以为她会像朵海棠花一样富贵玉堂,但他却忘记了,海棠花还有一种象征,那便是——离别。
“陈宴,要吃点蛋糕吗?”正这时,周棠那平缓的嗓音微微扬起。
陈宴遥远的思绪被拉回,目光落定在了周棠的脸上。
他看到了她眼底深处的无奈与失落,看到了她苍白脸上卷着的小心翼翼。
曾几何时,那个单独朝他做着自我介绍的女孩,脸上灵动着的明媚表情已然不在,她这会儿是压抑的,沉重的,小心翼翼的。
现实的画面与记忆里的印象骤然便产生了强烈的冲突,也是在这个刹那里,陈宴似乎,听到了自己胸腔内,一星半点的碎裂声。
“周棠。”他嗓音突然变得有些沙哑。
周棠低低的回,“嗯。”
“我叫陈宴。耳东陈的陈,盛宴的宴。”他突然说,鬼使神差的如同她当年做的那样,第一次,单独的给她做了次自我介绍。
周棠怔了一下,有点没明白陈宴突然说这话的意思,但也仅仅是两秒后,她便突然反应过来,思绪也再度精准的落到了她那幅画里所描绘的那一幕。筚趣阁
她默了一会儿,才抬头迎上陈宴那双有些剧烈起伏的眼,有些沧桑而又怅惘的笑了一下,“嗯,我知道呀。你的陈是耳东陈的陈,宴,是盛宴的宴。陈宴,我叫周棠,周是周润发的周,棠是海棠花的棠。”
尾音落下,她已经不自觉似的泪流满面。
两个人隔了这么多年的光阴,再度重现初遇的刹那。
却也在这个时候,陈宴一把将周棠狠狠的拥到了怀里,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彻底的揉入他的骨髓里。
随即片刻,他哑着嗓子像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压制住沸腾情绪,沙哑的说:“我虽有意和刘远靖合作,但没有和刘希暖联姻的意思。刘希暖今晚能坐我的车,是因为刘远靖要即刻离开飞回京都,便将刘希暖拜托给我载她一程。”
说着,嗓音越发沉了沉,带着一种莫名的复杂,一种莫名的妥协,“抱歉,我今晚喝了些酒,说的有些话不太恰当。”
周棠满目起伏,一时之间,心口在剧烈的收缩。
她真的很意外,意外陈宴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竟然还会破天荒的对她说抱歉,似乎与陈宴认识这么多年,她也从来没见过陈宴对谁道过歉。
所以,今晚餐桌上的这些东西,玫瑰花没有打动他,蛋糕没有打动他,她为他庆生的举动没有打动他,反而是那幅高一第一天开学时的画,情景再线似的打动了他。
所以,不止是她对她以前高中三年所付出的感情意难平过,其实陈宴,也是在意难平吧?
也但凡他没有在意难平,也但凡他真如他以前所说的对她排斥而又厌恶,甚至也觉得她就是个恶心而又糟糕透了的贱人的话,那么,依照陈宴这种日理万机的人,也应该没空搭理她,更没空陪她玩儿感情的游戏,是吧?
周棠静静的任由陈宴将她抱着,兀自沉默着。
也直至许久,她才收敛心神的低声说:“没关系的陈宴。只要你好好的就行。只是对不起,我还是没赶上在你生日的当天亲自对你说一句生日快乐。”
她诚恳而又认真的说着,进退有度,然而语气里却卷起几许浅淡的遗憾与忧伤。
陈宴越发的将她抱紧了些,似乎有千言万语,也似乎情绪仍旧在肆意波动,但到了最后一刻,他像是终于压下了内心所有的起伏,只说:“蛋糕和祝语都在,不晚。”
嗓音落下一会儿后,他才稍稍将周棠松开。
周棠迅速体贴的将蜡烛插好并点燃,扭头认真的看着陈宴。
陈宴将她的眼睛凝了一会儿,才难得顺从的合眼许愿,直至将蜡烛吹灭,他才拿起蛋糕刀开始切蛋糕,低声问:“什么时候出去买的这些?”
“昨天上去出去的,和商商一起。”
周棠低低的回。
嗓音落下,陈宴已经切了一块蛋糕端给她,周棠脸上的苍白之色终是消却下去,眼里也带了释然欣慰的笑,随即接过蛋糕就朝陈宴柔和欣悦的说了句谢谢。
陈宴的目光落在她言笑晏晏的面庞上,再度稍微的有些失神。
此刻的周棠,与印象中那个明媚的少女再度重合,两个人都是这么的容易满足,明明前一刻还在委屈,后一刻便能因为他的一句话或者某种举动,就能欣慰释然成这样。
他也不经想起,当年那次周棠威逼利诱的让他陪她一起去游乐场玩儿,他接到苏意告知陈家的人来了他和他母亲租住的地方,便抛下了周棠迅速离开,却也在道路拐角的时候,他稍稍回头,看到了少女失魂落魄面庞。
那次之后,他便被陈家彻底缠上了,也是那次之后,他不得不开始对她冷淡。
他每天都在各种的忽视她,每天都看得到她热络灿笑的朝他迎来,而又失落委屈的离开。
终究还是有一天,她追在他身边小跑的时候不注意摔倒,他下意识的伸手将她拉住扶稳,却也在那一刹那,他看到了那个绷着脸委屈了好一阵子的少女,骤然绽开的欣慰笑颜。
那个时候的她,真的是容易满足的,单纯,良善,热烈,甚至,不放弃。
他也本是以为那样的少女会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照耀着,陪着他经历即将来临的所有的黑暗与苦痛,从而,真正的迎接霞光万丈的黎明。
然而,并没有。
她放弃了。
再牢固的感情,哪怕是三年之久的纠缠与陪伴,哪怕是深邃刻骨的喜欢和爱,最终,也会因为一句对不起和不爱,就可以彻底而又干脆的分道扬镳,哪怕他在拒绝后的担心与焦虑里将银行卡送过去,哪怕他放下底线的冒着被陈家发觉的危险将信送过去。
可她终究,还是这么轻而易举的放弃了,也再度,任由他在尘世的折磨和颠沛流离里好不容易体会到了一丝丝的暖,而后就被这一丝丝的暖,再度亲手的推向深渊。
绚烂夺目的太阳,也终究还是不愿意等着他孤单而又孤注一掷的去穿过黑暗,从而,带着满身的干净与光明,去……肆无忌惮的,回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