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居然……陈世襄感觉有几分奇特,原来那位大小姐也是自己人,这一点是陈世襄万万没想到的。
不过想到中午交谈时,她言谈中露出的一些倾向,陈世襄又觉得她是自己人这一点,好像很正常。
“我中午的时候,还在书屋里和她一起吃的饭。”陈世襄感觉事情颇有几分荒诞。
两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一起面对面的吃饭,却不知道对面的人就是自己的同志……
“一起吃饭??你们……”方成仁看着陈世襄的目光有些怪异,这小子来上海,应该还没多久吧?
“我去书店里看能不能找到那个中年人,到了饭点,她家里送饭来,当时书店里就我一个人,她就邀请我一起吃了。”陈世襄解释道。
方成仁点了点头,嘴角带着点笑容,他觉得陈世襄去书屋,或许不只是为了找那中年人。
“这件事你得注意,我怀疑那个中年人最先可能是冲着顾瑾去的……
“这要么是她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被特务盯上了,要么就是因为她的父亲,有可能是她父亲的仇家找上了门。
“不管是哪一种,这件事你都得想办法提醒她,让她小心。”
陈世襄点了点头……不过她父亲是谁?怎么还有仇家这种玩意,听起来好像很厉害!
“她父亲是顾义甫,苏北商会会长!苏北商会改名前,叫苏北帮!”
不等陈世襄问,方成仁便主动说了出来。
“顾义甫是拉黄包车起家的,如今上海所有的黄包车行,几乎都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今他苏北商会的生意更是遍布各行各业,他在上海是有名的大亨,政商两界的人都很给他面子。
“很多人都说:只要顾义甫一句话,整个上海滩的交通,得停摆一大半!
“另外,他还和国党那位顾总司令是族亲,他在上海发家后,又跟那位叙起了同族之谊。”
方成仁寥寥几句话,便成功让陈世襄在心里塑造起了家大势大的顾家形象……难怪顾瑾能开得起雪铁龙,甚至她开雪铁龙都有点委屈了……
“顾瑾是顾义甫唯一的女儿,现在顾瑾是我们的人,将来通过她,我们很有可能能把顾义甫争取到我们的阵营里,至少也能让他不偏帮国党,这很重要。
“所以这件事,你必须重视起来,一定得保护好顾瑾!明白吗?!”
方成仁之所以在大学里冒着暴露的风险去发展顾瑾,绝对不是没有原因的。此刻陈世襄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
陈世襄点了点头,中年人这件事,即使方成仁不说,他也绝对会上心的。
“另外,我在顾瑾那里放有一部电台和一部分钱,她是我的发报员,代号青鸟。
“那些钱是用来重建上海的情报组织的,等后面中央重新派人来,你再将钱交给他们。
“本来你的发报员应该由我给你安排的,但我是没有机会了,以后你如果有急事需要发电报,就去找她。
“但不到紧急时刻,我不建议你让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为什么?”
顾瑾不是值得相信吗?而且不告诉对方真实身份,顾瑾又怎么会相信他?
“顾瑾太过年轻,很多事她都没有经验,而且她从小生活在她父亲的羽翼下,她父亲将她保护得很好,这导致她在很多事情上缺少警惕。
“你的身份是绝密,即使在组织内,也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你的身份,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让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另外,顾瑾的事在上海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现在在上海,除了你,没有别人知道她是我们的同志,
“未来中央的同志来后,你可以将她的事告诉来人,另外,我希望你将来能做她的入党介绍人,也算是替我完成对她的承诺。”
陈世襄重重点头,表示明白,同时也是答应了老方让他保护好顾瑾,和做顾瑾入党介绍人的话,这具身体虽然很年轻,但前身是早就入了党的。
“你放心,我会在暗中保护好她的。”陈世襄郑重地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好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我没其他要交代的了。”方成仁放松一笑。
他说完了,陈世襄来这里的事却还没有做,他再次走到门边观察了一阵,确定没人后,才摸出青松让他带来的照片和信件。
“这是青松同志让我带进来给你的。
“你家人的照片,还有两封信,一份是你妻子写的,一封是你儿子写的。
“你妻子现在在后方医院当护士长,你孩子也在苏区办的学校里读书……”
将信件和照片交给方成仁后,陈世襄走到门边,将时间留给了方成仁。
方成仁看着手里的软布,眼睛渐渐发红,他的双手隐隐有些颤抖。
他记得这布,这是当初孩子出生后,他买来做襁褓的布。
时间一晃,孩子如今都已经可以给他写信了。
他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打开了软布,露出里面的照片和折叠在一起的信纸。
照片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很瘦,穿着一身白色的护士服,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小的长得很敦实,一双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镜头,似乎是想通过镜头看看父亲到底是什么模样。
方成仁咧嘴,无声笑了起来,随着笑容落下的,还有晶莹的泪珠,泪珠滴落在照片上,他将它擦去,但紧接着又滴下,他又擦去,却又滴下,他根本擦不赢……
看着照片,方成仁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他抚摸了几下照片上的两人,最后将照片小心收起,又拆开两封信中的一封。
这是妻子寄来的。
“仁:
“我正要给伤员换绷带,志高突然带着小胜找了过来,说要去上海,让我和小胜拍一张照片,再各写一封信给你带去……一切都好,勿念。”
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信纸被泪珠滴穿,方成仁才将信纸重新折好,他正要打开儿子的信,这时陈世襄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有人来了!”
方成仁手上动作一顿,立马又用软布将信纸和照片全都包好,将其交给陈世襄。
这东西他不能留下,一旦被人发现,就会连累陈世襄,这些天只有陈世襄来找过他。
方成仁擦掉眼泪,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他靠墙坐着,再一次闭上双眼,一如陈世襄来找他接头时那般。
陈世襄把软布藏到衣服内兜,又从文件袋里拿出方成仁的档案来。
“你在圣约翰大学当图书管理员当了这么多年,在那里的人际关系应该不一般吧,这些人中应该就有你的……”
陈世襄拿着文件,一边说一边来回踱步。但方成仁始终紧闭着双眼,理也不理,好似睡着一般。
沈玉先站在掩着的门后,听了几分钟,光听表弟在那里念叨了半天,却没听到方成仁应上一句话。
他摇摇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没用的,不用做无用功了,他要是愿意说,早就说了,他在严刑拷打下都不说,又岂会因为你几句话就交代。”
沈玉先看着方成仁,对方依旧闭着眼,没有丝毫要搭理他们的意思。
“可惜了……”沈玉先摇头,接着看向陈世襄。
“走吧,余山寿他们回来了,小组内部要开个会……”
两人一起走出了关押室,幽暗地房间里,再次冷清下来,只剩下一个闭着眼,走着生命倒计时的革命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