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秦国，再说东晋。</p>
晋孝武帝设朝，度支令上奏：自我朝隆和元年，哀帝为笼络江东大族，下诏减轻田租，规定亩税二升。因天下连年大收，府库亦致充盈。近岁江南丰稔，为示天子威德，请除度田收租之制。可规定王公以下，每人交税米三斛，即可免除本人劳役，臣启圣裁。</p>
孝武帝诏准行之。</p>
此令一行，江南之民皆归附大族之家避役，则江东大族势巨，朝廷不复能制。</p>
另有司请奏，为防秦军南下掳掠，请移淮北之民于淮南，孝武帝亦准其奏。</p>
晋太元二年七月，朝廷以尚书仆射谢安迁为司徒，谢安不愿失去实权，故作谦让而不拜受。于是孝武帝下诏朝议，复给谢安另加侍中，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诸军事，谢安方才受之。因尽迁淮北之民于淮南，便罢徐州刺史，诏命桓冲回师移镇上明。</p>
是年同月，晋征西大将军桓豁病卒。</p>
朝廷乃以桓冲都督江、荆、梁、益、宁、交、广七州诸军事、兼领荆州刺史，并以桓冲子桓嗣为江州刺史。</p>
桓冲到镇，以前秦势力强大，将荆州治所从江北江陵移至江南上明。使冠军将军刘波镇守江陵，谘议参军杨亮镇守江夏，以阻扼前秦南侵。</p>
太元二年十二月，王彪之卒，享年七十三岁。</p>
淮北军民既已南迁，有近臣上疏奏帝，说秦国大将邓羌取汉中、西蜀诸郡，且屡遣兵袭扰晋境。孝武帝见朝中再无大将，心甚忧虑，遂向朝中诸臣求计。</p>
群臣奏道：请陛下降诏，求文武良将具有才略者，命各郡举荐入朝，委以重任，使其镇御北方，则江南安宁。</p>
孝武帝从之，于是颁诏天下，求荐文武良将。</p>
谢安出班奏道：臣举一人，有万夫不当之勇，鬼神不测之谋，若以其为将，镇守北边，则秦军必不敢正觑我江南。</p>
孝武帝：不知卿之所举，究系何人？</p>
谢安：有道是举贤不避其亲。此人乃臣兄谢奕之子谢玄，字幼度。先与郗超同为丞相桓温参军，桓温多用其智，屡建大功。今桓温既死，其与郗超皆归还朝廷，供职班中。若使其总镇江北，管取边界安宁。</p>
孝武帝准其奏请，于是召谢玄上殿，慰抚道：今秦兵节次犯境，卿叔父谢安荐卿有文武之才，朕纳其荐，拜卿为建武将军，监江北诸军事，总领沿江诸镇，屯守北岸。其责重于泰山，非同小可，惟贤卿用心调度，勿负朕望。</p>
谢玄奏谢：臣本驽钝，不足以驰骋千里。今蒙陛下破格擢用，敢不尽力！</p>
于是领职受印，辞帝下殿而出。谢安叔侄俱各受封重职，恼了中书郎郗超，愤然不悦。</p>
郗超以其父郗愔乃是名公郗鉴之子，位遇应在谢安之上，但一直处于闲职，而谢安却能掌握朝政，对此早就愤恨不平。今闻其从侄谢玄又掌兵权，更增忿闷，遂俨然成疾。</p>
好友前来探病，问道：今谢公举其侄领兵，公谓谢玄不能胜其任乎？</p>
郗超虽与谢玄不和，但仍客观答道：以谢安之明，乃能违众举亲。以谢玄之才，复定能成功，不负所举。我与谢玄曾在桓丞相军府共事，见其用人能各尽其才，即使履屐之间小事，亦能使人得其所任。以此推断，故知其定能建立功勋。</p>
好友闻此，喟叹而别。</p>
郗超因守母孝而致仕在家，后孝服期满，朝廷起复其为散骑常侍，后又授为宣威将军、临海太守。郗超因所授官职位于谢玄之下，故称病而拒不接受。</p>
太元二年十二月，郗超郁郁而终，年仅四十二岁。</p>
郗超既死，兵权皆归谢氏。谢玄奉诏离京出镇广陵，招募骁勇之士，以充帐中将佐。</p>
刘牢之、何谦、诸葛侃、高衡、刘轨、田洛、孙无终等响应招募，各因勇猛惯战或长臂善射而被选中。</p>
谢玄任命刘牢之为参军，率精锐部队以作前锋，号称“北府兵”，皆使鲜甲怒马，拣选令敌人望而生畏者充任之。</p>
字幕：刘牢之，字道坚，彭城郡人，雁门太守刘羲之孙，征虏将军刘建之子。</p>
因其面色紫赤，须目异于常人，性格深沉刚毅，为人足智多谋，故此颇得谢玄厚爱。于是谢玄令刘牢之等在广陵训练北府兵，用以待时北征。</p>
字幕：戊寅，晋太元三年、秦建元十四年。</p>
四月初夏，秦王苻坚筹备已毕，举发全国之兵南征。以长乐公苻丕为征南大将军，率将军苟苌、石越、慕容垂等率步骑七万，进攻东晋重镇襄阳。</p>
晋荆州刺史桓冲拥众七万据守上明，因惧怕秦兵强盛，竟不派兵救援。征西大将军桓豁表荐兖州刺史朱序，为使持节、监沔中诸军事、南中郎将、梁州刺史，前往镇守襄阳。</p>
朝廷准奏，发诏令朱序引领本部军马，兼程前往襄阳上任。</p>
襄阳百姓闻桓氏手握大军不来，却派兖州刺史前来坐镇，不由全城大惧，各欲弃城南逃。城中守将李伯护等亦各惊恐，进退失措。</p>
刚欲商议举城降秦之时，新任梁州刺史朱序引部兵已至，李伯护逃走不及。</p>
朱序从容登堂升帐，召集诸将道：秦皆步骑，并无舟辑，皆不习水战，焉能跨江攻我？不足为虞，诸公勿忧。</p>
于是下令收拾战具，加固城墙，商议固守之计。</p>
正计议间，突闻秦将石越率兵五千浮渡汉水而来，直至城下。</p>
朱序闻报秦军兵临城外，亦感惊慌，便命百姓一起上城，固守中城。</p>
石越率兵恃勇而来，先攻破外罗城，克其外郭，并夺获大船百余艘，以渡其余军。及至后面苻丕兵到，便督诸将来攻中城。</p>
朱序母韩氏听说秦军到达，亲率府中婢女登城，察看城防情况。</p>
行至城墙西北角，见有崩塌之处，以为不够坚固，于是亲率百余婢女及城中成年女子百多人，担土运石，更筑新城于城墙之内，斜筑城墙二十余丈。</p>
秦军来到，西北角果遭攻破。朱序遂率兵众移到新城防守，秦军攻城不果，大损其众而还，兵退三十里下寨。襄阳人感激韩氏之德，遂称其新筑之城墙为夫人城。</p>
苻丕败了一阵，复相持旬日，见军中粮草将要用完，乃与诸将商议，欲急攻襄阳城。</p>
将军苟苌献计：今我众十倍于敌，但稍迁汉沔之民于许洛，塞其运粮之道，绝其援兵，便譬如网中之禽，何患不获？而必至多杀将士，急求其功哉？</p>
苻丕听之，遂从其议。此时慕容垂已拔南阳，擒执南阳太守郑裔，与苻丕会兵于襄阳城下。苻丕大喜，令排宴相贺，并遣使献捷报于秦王。</p>
苻坚闻报攻拔南阳，大喜若狂，遂大宴群臣，命以极醉为限，并令赵整作《酒歌》。</p>
歌成，赵整宣读其文道：地列酒泉，天垂酒池；杜康妙识，夷狄先知。纣丧殷邦，桀倾夏国；由此言之，前危后则。</p>
苻坚闻言警醒，遂以为酒戒，此后再宴群臣，尽礼稍饮而已。</p>
南阳既陷，于是朱序固守襄阳，秦晋两军相持半年有余，展开拉锯之战，互有胜负，秦军攻城不下。直到十二月年终，苻丕未能攻下襄阳。</p>
秦王苻坚遣人责备苻丕，并赐剑限令来春拿下襄阳，不然则以此剑自刎。</p>
苻丕惶恐，下令诸军努力攻城，被朱序以檑木石炮打下，复又败退。</p>
苻坚欲亲引大军来攻襄阳，阳平公苻融谏止：陛下既欲取江南，平灭晋室，固当博谋众虑，不可仓猝为之。若是止取襄阳一城，又岂足亲劳大驾乎！未有动天下之众而为一城者，此所谓隋珠弹雀之意也。</p>
苻坚终纳其谏，遂乃止行。</p>
谢安闻说襄阳被围危急，便请天子下诏，驰令驻江陵冠军将军刘波，率众八千北进襄阳，前往救援朱序。</p>
刘波奉诏出兵，因此前随桓温北伐时屡败于秦，知道氐人向来凶悍，此时不免畏敌如虎，引军逡巡于途，日行三二十里，不敢驰突北进。</p>
建元十五年二月，襄阳战事正酣，毫无节日详和气象。</p>
襄阳都护李伯护恐城破后玉石俱焚，遂密遣其子坠城以出，私通秦军，请为内应。</p>
苻丕与李伯护里应外合，由此攻破襄阳城。秦军生俘朱序，将其送至长安。</p>
秦王以朱序能守臣节不渝，反拜为度支尚书；复以李伯护不忠，将其斩首。以中垒将军梁成为荆州刺史，礼而用之，配兵一万，使其镇守襄阳。</p>
李伯护临刑流涕不堪，至此恨不当初。</p>
此时慕容越攻拔顺阳，执太守丁穆，亦押送长安，请秦王发落。</p>
苻坚敬其忠君守城不降，欲封其官，丁穆固辞不受，宁愿受戮。苻坚赞叹不已，终于遣而不杀，任其自去。</p>
晋孝武帝闻报襄阳已失，遂以谢安为宰相，使退秦兵。</p>
谢安闻报诸处失利，朝中众心危惧，于是每镇之以静，不露忧急之色。其为政期间但举大纲，不为小察，时人皆以当年王导相比，谓以“王谢”。</p>
而若谓其文雅，尤比王导更有过之。</p>
秦王苻坚只顾南下伐晋，不防后院起火，四处危机已起。</p>
晋太武三年，先有巴西赵保据凉州而反，自称巴郡太守；十月又有豫州刺史北海公苻重据洛阳谋反，长史吕光遣人至长安告发。</p>
秦王遂命吕光逮捕苻重，押送长安，免去豫州刺史，保留北海公爵位，遣返故里。</p>
字幕：晋太元四年、秦建元十五年。</p>
秦梁州刺史韦钟在西城包围晋魏兴太守吉挹，晋右将军毛虎生率众三万进攻巴中以救。前锋都护赵福至巴西，被秦将张绍击败，损折七千余人，毛虎生退屯巴东。</p>
蜀人李乌聚众两万围攻成都，响应毛虎生，被苻坚遣破虏将军吕光讨灭。</p>
四月，秦将韦钟攻克魏兴，吉挹自杀未遂，为秦军俘获，终绝食而死。</p>
晋孝武帝下诏，赠谥吉挹为荆州刺史。并以北境战事迭起，年成不佳，命将皇室供御从俭，皇族供给和百官廪俸减半，其他赋役费用如不属军国需要，皆应停省。</p>
七月，秦兖州刺史彭超上书秦王：臣请率军出击彭城，擒沛郡太守戴逯。若得彭城，便可趁秋冬水浅长驱大进，以取扬州。</p>
苻坚壮其武勇，便即准奏，诏命彭超为都督东讨诸军事，大举南征。</p>
彭超奉秦王诏命，尽率青、兖二州之军启行，水陆并进，往攻彭城，八月合围。</p>
秦王苻坚为保必胜，复使大将俱难率步寇略淮阴、盱眙，侧应彭超，牵制晋军右翼。</p>
晋孝武帝闻报大惊，急命右将军毛虎生率众出京，往镇姑孰以御俱难；复命谢玄率本部北府兵将，急驰往救彭城。</p>
谢玄领命，即率万余人乘船北上，进兵泗口。</p>
扎营已毕，欲遣使进城报与太守戴逯，令内外合兵夹击，却因敌军重重围困，信息难通，于是心怀重忧，苦思其计而不可得。</p>
部将田泓猜知主帅之意，主动请缨：将军无非欲使人进彭城报与太守戴公，令其合兵夹击，而不得其使。某自幼生长于太湖边上，水性极佳，愿请涉水潜行而往。</p>
谢玄：将军虽然壮勇，惟恐失陷于敌，反泄我军机密。</p>
田泓：将军放心，某定不辱使命，将信息达于戴使君。若不能达，请斩我首。</p>
谢玄许之，酌酒三杯，为壮行色。田泓潜至水边，不料果被秦军巡哨所获，押至大营。</p>
彭超令搜田泓身上，最终搜出谢玄密信。遂令释其缚，将酒食待之，并以金帛相赐，告谓田泓：公若肯降我秦国，富贵不可限量。若执意不肯，则目下尸首两分。</p>
田泓因自己使命未达，于是佯作投降，说道：某既为将军所获，如何不降？但不知有何差遣，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p>
彭超大喜，告之以计：你还去彭城，只对戴逯言讲晋军已被我所败，逃回建康去了，只送此信，便是莫大之功。</p>
田泓伪许之，于是在秦卒监押下至彭城门外，对城上叫道：天子令谢玄将军引军来救，不日便到，使君勉而待之，至期里外合击，必获大胜。</p>
秦兵在身后跟随，听田泓如此传话，不由大怒，即引弓将其射杀于城下。</p>
谢玄闻报田泓冒死，已与彭城守将戴逯传递消息，不由感动泪下。</p>
于是设计，吩咐部将杨欲：彭超大军虽围彭城，但粮草尽在留城。我与将军精兵一万去攻留城，劫夺秦军粮草。只要引得彭超回救，不论是否劫获粮草，皆是将军大功。</p>
杨欲奉令，引军大张旗帜，击鼓吹角而去。</p>
彭超闻之，只得撤却彭城之围，引军还奔留城，以保护辎重。</p>
至此田泓以一身之死，救了彭城阖城军民性命，徐州之民无不感念其德。戴逯即率城中百姓及士兵，弃城而走，到泗口来见谢玄。</p>
谢玄遂救了戴逯及彭城军民，引领全军以还。</p>
彭超至留城扑空，知道中计。遂复据彭城，留部将徐褒镇守，以后军将军俱难、洛州刺史邵保为先锋，率步骑数万向东，攻下淮阴、盱眙。</p>
建元十五年五月，彭超、俱难集中步骑六万，复围攻东晋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p>
三阿距重镇广陵只有百里，晋帝闻报被秦军被困，急令谢安立即沿江布防。谢安遣从弟征虏将军谢石统率舟师屯兵涂中，复遣兖州刺史谢玄率兵二万，自广陵往救三阿。</p>
彭超、俱难闻晋军远来，料其兵必然疲惫，于是不待传餐就食，便率部众前来迎战。</p>
谢玄兵虽远来，但方饱食，于是勇力向前冲突，彭超、俱难等便即大败，只得引残军退保盱眙，三阿之围遂解。</p>
六月七日，谢玄与田洛率众五万进攻盱眙，又败秦军，连克盱眙、淮阴。</p>
邵保战死，俱难等退兵淮北。</p>
谢玄犒赏三军，激励众将，扬声说道：秦军兵穷势寡，卒无斗志，我宜疾速进兵，若得一军乘潮夺其上游，则彼军自走。不知哪位将军敢当此重任？</p>
部将何谦奋勇出列请令：小将愿往。</p>
谢玄壮之，于是遣何谦率舰艇二百，乘潮而上，夜焚淮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