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魏宫，君臣密议。</p>
字幕：城阳王元徽，孝庄帝舅女丈夫；侍中李彧，李延之子，孝庄帝姐夫。侍中杨侃、尚书右仆射元罗，皆为孝庄帝同党。</p>
元徽、李彧忌恨尔朱荣专权，且记河阴大仇，劝帝除之。孝庄帝因河阴之难，早知尔朱荣最终难以驾驭，亦欲图之，遂与二人密谋。</p>
尔朱荣之女为孝庄帝皇后，将欲分娩，尔朱荣请求入朝照看皇后。元徽等便劝孝庄帝，趁尔朱荣入朝之际将其刺杀。</p>
胶东侯李侃、济阴王元晖业谏阻道：尔朱荣来京，定会有所防备，恐不易除之。</p>
孝庄帝闻奏，犹疑不定。洛阳城中官民闻说尔朱荣要求进京，尽皆忧惧，中书侍郎邢子才竟跑出洛阳，向东逃走。</p>
尔朱荣决意进京，先给朝中大臣发檄，允其各人可以随意去留。</p>
武卫将军奚毅素为孝庄帝看重，于是进宫汇报丞相进京之事，并请皇帝示下。因奚毅向为尔朱荣亲信，孝庄帝因此不敢明言。</p>
奚毅跪拜泣道：朝廷若有变故，臣宁肯为陛下而死，亦绝不会为契胡效命。</p>
孝庄帝说道：朕知天柱将军尔朱荣无有异心，亦不会忘记卿之忠诚。</p>
永安三年八月，尔朱荣欲进京朝拜，此言一传，朝野震动。自孝庄帝元子攸即位以来，尔朱荣前番在邺城击败葛荣数十万大军，都没来洛阳亲自领赏，而此次竟以探望女儿家常事为由入京，人人皆不信服，谓其必定深藏巨大阴谋。</p>
于是全城人情忧惧，惶恐不安。众臣纷纷上言铲除尔朱荣，元子攸则疑虑重重。</p>
尔朱世隆闻之，乃假造匿名信，使人火急送往晋阳呈给尔朱荣：天子与杨侃、高道穆等为计，欲杀天柱大将军。公若进京，当三思而行。</p>
尔朱荣扯碎书信，骂道：世隆如此无胆。今满朝文武，谁敢生杀我之心！</p>
于是不待帝诏，即带五千骑兵从晋阳出发，望京都而来。孝庄帝元子攸闻报，知道自己已毫无退路，便急欲动手，复问计于心腹之臣。</p>
城阳王元徽奏道：尔朱荣欲效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此番进京必有废立之举。如皇后生子，则废陛下立此幼儿；若是生女，必立其婿陈留王元宽为帝，然后逼令幼帝加己九锡，再为受禅之举也。</p>
孝庄帝：卿言甚是。但朕所倚仗者，只有宗室元徽，心腹杨侃、高道穆等人，手中几乎并无一兵一卒。若是君相反目，几同与尔朱宋赤手相博，岂能成功？</p>
君臣左思右虑，万般无奈。孝庄帝忽想起武卫将军奚毅，叫道：我怎地忘却此人！</p>
于是急令心腹近侍，连夜密召奚毅进宫，说与计划。奚毅指天画地，立誓必要效忠，并与元徽、杨侃等商议已定，单等尔朱荣进京，照计行事。</p>
次日升朝，元子攸召见诸臣，问中书舍人温子升：东汉献帝之时，怎样除掉董卓？</p>
温子升猜出帝意，遂将当年司徒王允施连环计，离间董卓与其义子吕布之事说之。</p>
孝庄帝慨然说道：朕之情理，卿所具知。死犹须为，况不必死？吾宁为高贵乡公曹髦，不为常道乡公曹奂。但须借鉴王允激反李傕、郭汜教训，今只除尔朱荣、元天穆首恶，其余党羽，皆赦免其罪可也。</p>
元徽及杨侃等人闻之，齐道陛下圣明，全力赞同。</p>
温子升复将细节商量周密，约定一旦发兵，天子立即从别门而出，防止尔朱荣突袭，并身藏利刃用以自卫。众人反复计议已罢，当夜乃散，各自准备。</p>
宫中埋好伏兵当日，尔朱荣便已进京，与元天穆前来拜见天子。</p>
孝庄帝置酒相待，论及皇后即将产子大喜，君臣尽欢，翁婿皆乐。酒过三巡，尔朱荣见天子眼神游移不定，似觉危险，便借口长途跋涉疲惫，与元天穆匆匆辞帝离去。</p>
杨侃等人未得消息，匆匆赶到之时，只看到尔朱荣和元天穆扬长而去背影。</p>
此次机会丧失，元子攸极为被动。由于刺杀落空，消息立时泄漏，内外四处传闻。第四日，尔朱荣再次入宫，只跟皇帝打个照面，便以醉酒得病为由辞出，待在府中不出。</p>
元子攸大恐，对温子升道：尔朱荣托病不出，必是已知刺杀密谋，将欲命军入城。若果如此，朕与卿等只能束手待毙矣。</p>
温子升道：如今说不得，只能孤注一掷！</p>
乃与众人商议妥当，如此如此而行，复又在明光殿埋好伏兵。</p>
元子攸准奏，遂亲书诏旨，派传言官赍持，随元徽往相府报喜。</p>
元徽依计，故作急如星火，骑马驰至丞相府，进门便喊：万千大喜！皇后生子，请外祖父入宫探望，并亲为皇外孙取名也。</p>
一脚迈入相府，见尔朱荣与元天穆豪赌正酣，乃上前一把摘下尔朱荣冠帽，告之喜讯，欢舞盘旋，以示庆贺。</p>
尔朱荣见其如此行为颠狂，不由发怔，半信半疑。便在此时，传言官随后入殿，南面而立，高声宣旨：皇后喜生麟儿，皇帝诏命国丈大将军入宫，为皇子取名，速速启行。</p>
这番假戏真作，演得天衣无缝，容不得尔朱荣不信。于是当即罢赌，遣天使先回，己与元天穆入内更衣，随后入宫。</p>
孝庄帝正在宫内惴惴不安，见元徽回奏此计奏效，丞相即刻便至，不由脸上失色。</p>
温子升看得清楚，提醒孝庄帝道：陛下失色矣。</p>
元子攸忙命取酒而饮，胆色顿生，便令温子升亲书赦书，往召武卫将军奚毅调兵入宫。温子升乃手捧赦书出宫，行至途中，竟然冤家路窄，正遇尔朱荣与元天穆迎面而来。</p>
尔朱荣见温子升手中拿着圣旨，顺口问道：卿手中是何文书？</p>
在此千钧一发时刻，温子升却镇定如恒，先施一礼，平淡答道：皇后喜生太子，此乃天子大赦天下诏文，急令颁发各郡。天大喜事，臣即去来。</p>
说罢将手中赦书往前一递，晃了一晃。未待尔朱荣看清，便即扬长而去。</p>
此时尔朱荣欲见亲生外甥，因而昏头，竟未加追问审看，挥手令去，直往宫中而行。需知此乃尔朱荣最后自救之机，就此擦肩错过。</p>
孝庄帝闻报国丈将至，遂在太极殿中东向坐定，先将利刃除鞘，置于双膝之下，掩于衣底，招命国丈入见。</p>
尔朱荣与元天穆上殿，见驾已毕，帝令赐座，与己只有咫尺之隔。</p>
君臣寒暄未久，元徽突然进入，向孝庄帝行了一拜，侍立于左。此拜乃为行动暗号，此时早已埋伏帷后之光禄少卿鲁安、典御李侃晞等立即抽刀，从东门杀入。</p>
尔朱荣大惊，毕竟是久经战阵之将，当下眼疾手快，立即离座，扑向元子攸，欲以皇帝为质，作最后一搏。</p>
说时迟，那时快！孝庄帝立时起身，从衣底抽出钢刀，往前猛递，刺入尔朱荣腹中，直至刀柄。</p>
尔朱荣大吼一声，摔倒在地，便如倒下半截铁塔，临死前尚出一脚，将天子踢倒。</p>
孝庄帝此时倒也伶俐，也顾不得天子体面，使一个就地十八滚，躲于元徽身后，顺手抱其双足，抖作一团。</p>
众杀手拥入内殿，一拥而上，乱刀齐下，将尔朱荣和元天穆砍个稀烂。</p>
尔朱荣之子尔朱菩提当时候在宫外，听到殿内父亲大叫，刚要进殿看时，武卫将军奚毅引兵已至，将其与三十名随从武士尽皆斩杀，不留一个。</p>
可怜！尔朱菩萨死时，只有一十四岁。</p>
尔朱荣死讯一出，整个洛阳城欢喜腾跃，百官皆入宫朝贺。</p>
元子攸也被自己壮举感动，欣喜若狂，尚犹在梦中。在众臣簇拥之下，遂亲登阊阖门，令温子升宣布尔朱荣罪状，并诏命大赦天下，晋阳余众一概免罪不问。</p>
尔朱荣所带进京党羽听闻主公被杀，急忙奔赴天柱将军府邸，商议行止。司马参军田怡料知皇宫防守薄弱，极易攻破，又见群情激愤，便建议直接攻占皇宫。</p>
千钧一发之际，丞相长史贺拔胜审时度势，力排众议道：天子既行大事，必当有备。吾辈众少，何可轻而造反！当今之计，但得出城为上，先回晋阳，更作计较。</p>
画外音：贺拔胜及弟贺拔皆都英勇无比，向为三军所服。其虽受尔朱荣知遇，但更忠心朝廷，因此只轻轻一言，便救了孝庄帝元子攸性命。</p>
晋阳部众此时群龙无首，遂皆注目尔朱世隆，待其示下。</p>
尔朱世隆素称鼠胆将军，又道贺拔胜所言有理，再不理会田怡反对，随即收拢城中五千契胡武士，带着尔朱荣妻儿，趁夜烧毁洛阳西阳门，夺门而出，马不停蹄逃往河阴。</p>
部将司马子如一向多智，对洛阳城中虚实又了如指掌，急劝谏道：将军可知当年董卓身死，西凉部将李、郭等欲各自奔溃之际，贾文和先生所言耶！</p>
尔朱世隆此时心神不属，一心只欲逃回晋阳，顺口问道：贾文和是谁？董卓已死二百余年矣，又与我何干！</p>
司马子如哭笑不得，答道：董卓即是当今将军之父，将军即是当初李傕、郭汜也。依向日贾文和所言，将军今若舍大军而逃，只需一河间匹夫，便可执送朝廷，受千刀万剐之刑。诸将一旦逃散，天下离心，你尔朱家族难以东山再起矣。</p>
尔朱世隆：若依卿计，便当如何？</p>
司马子如：若依我计，将军应趁京城慌乱，元子攸立足未稳之时，回兵洛阳，杀其措手不及。则近为主公报仇，远建千年大业，当在此时耳。即便不胜，彼时再逃何妨？</p>
尔朱世隆见司马子如所说头头是道，便依其计，重新回军，杀向洛阳。</p>
契胡战士此时虽群龙无首，但个个身经百战，骁勇非凡。在其铁蹄进攻之下，奚毅所守北中城如同纸糊一般，稍攻即破，奚毅也被乱军擒杀。</p>
元子攸无计可奈，派人赍持牛酒，前往尔朱世隆军营慰问，许以重爵，请其退兵。</p>
尔朱世隆一贯鼠胆，只因此战告捷，忽变龙威。加上报仇心切，命将来使斩首示众，然后升帐聚将，派尔朱度律率一千精骑前往洛阳城，讨要尔朱荣尸首。</p>
尔朱度律领命，率千骑白衣素缟，浩浩荡荡杀向洛阳，兵临城下。</p>
孝庄帝见契胡兵士集于城下，只得亲登洛阳城楼，向城下劝谕道：太原王立功不终，阴谋篡位，已被正刑。诸位只要投降，为国效力，官爵依然如故，朕绝不食言。</p>
契胡兵士报仇心切，义愤填膺，哪里肯听，纷纷叫嚷攻城。尔朱度律慷慨陈词：臣等从太原王入朝，忽致冤酷，今不忍空归。愿得太原王尸，生死无恨。</p>
言罢，与契胡众兵齐都号啕大哭。</p>
孝庄帝在城上见此场景，亦回想起尔朱荣此前对己之种种好处，不禁为之怆然泪下。乃使人出城，赐给尔朱世隆免死铁券，以示讲和诚意。</p>
尔朱世隆此时赶至，因见城中无胆决战，当即拒绝免死铁券，遣回来使，复命尔朱度律向城上叫道：我等誓为太原王报仇，终无降理。</p>
一千契胡精骑亦高声呼喝，其声震天。</p>
孝庄帝见此，决意死战，乃尽出国库财物，放置宫外，以此招募城中敢死之士。</p>
洛阳城中之人本对契胡人皆咬牙切齿，又惧城破之后遭受血洗之灾，于是一日之中，竟有万余人踊跃入伍参战。</p>
孝庄帝大喜，遂大开武库，发给兵器，令募兵出城迎敌。但洛阳承平日久，城中之人早不习武，虽人数十倍于契胡战士，却屡屡战败，不能退敌。</p>
于是北魏朝廷上下整日忧惧，一众文武计无所出，只得城门昼夜紧闭，戒严以对。</p>
值此危难时刻，通直散骑常侍李苗挺身而出：朝廷有不测之危，正是忠臣烈士效节之日也。臣虽不武，请以一旅之众，为陛下出战，径断河桥，以擒契胡之寇。</p>
孝庄帝闻言惊喜不置，连忙应承准奏。</p>
李苗乃选死士三千，趁夜绕道黄河，备船百艘，内装干草及引火之物，从马渚顺流而下。见离河桥还有数里之时，一声令下，将草船点燃，冲向河桥。</p>
当时火势弥漫河面，将河桥刹时烧着，火光冲天。契胡士兵在南岸，见河桥突然冒起大火，怕后路被断，皆惶恐不安，连忙回撤，众人争抢上桥。</p>
此时河桥已遭受火焚多时，数百人踏上桥面，只听轰隆巨响，瞬时河桥断裂数段，契胡士兵连人带马落入河中，溺死一半。</p>
李苗见大功告成，便停于黄河中小洲之上，等待城中援军出来接应。但城中之人根本不信李苗能够得胜，以为其只不过效其愚忠，必已死于契胡马刀之下，故未出援军。</p>
尔朱世隆折兵大半，早已恼羞成怒，于是率兵抢船，急攻小洲。</p>
李苗率卫士奋力抵抗，直至手下全部壮烈牺牲，见城中竟然不出一兵一卒来救，知道必然无幸，于是长叹一声，纵身掠起，自投黄河而亡。</p>
洛阳城头孝庄帝及百官袖手而观，见其场面如此悲壮，不由皆现愧色。</p>
尔朱世隆经此突袭，实力大损，再次复为鼠胆，忙率军北撤。</p>
洛阳得保，孝庄帝暂时躲过一劫。但北魏朝廷此时仅据洛阳一城，放眼四面楚歌，尽是尔朱家族天下。孝庄帝此时方悔误听元徽之言，不该轻杀尔朱荣。</p>
尔朱兆驻守汾并之地，听闻尔朱荣遇刺，即从汾州率兵占据晋阳，又疾驰至山西长子，与尔朱世隆合兵，欲要报仇。</p>
两人反意已决，便推魏朝宗室太原太守元晔为帝，以此另立朝廷，对抗元子攸。</p>
元晔乃魏太武帝拓跋焘太子拓跋晃后代，即被立为皇帝，遂大封功臣：封尔朱兆为大将军，晋爵为王；尔朱世隆封为乐平王，尔朱仲远为车骑大将军、尚书左仆射。</p>
封赏已毕，厉兵秣马，合兵杀向洛阳。</p>
尔朱天光闻说新立皇帝未封己爵，不由大怒。乃采取首鼠两端之策：一面向朝廷表示效忠，以此迷惑元子攸；一面又使手下告谕朝臣，密谓即将进攻洛阳，另立新君。</p>
孝庄帝此时为求自保，只得尽出国库，四处招募勇士。不管此前是为强盗、叛贼，尽恕前罪，全都搜罗为将，欲拼死一搏。</p>
时有渤海豪族高乾、高昂兄弟，因与元子攸私交甚好，便率族人接受招安，被命为黄门侍郎。闻说皇帝出资募勇，遂向元子攸请求，回乡招募部曲，回来勤王护驾。</p>
孝庄帝准之，乃封高乾为河北大使，高昂为直阁将军，亲自送至城外，斟酒奉予二人，每人痛饮三觥。因嘱其二人道：京城倘有变，可为朕河上一扬尘也。</p>
高昂饮罢弃觥，拔剑起舞，慷慨悲歌。两兄弟由是辞帝东行，回归本乡，竖起招兵之旗，真个是一呼百应，四周勇士皆欢跃而至。</p>
旬月之间，高氏兄弟便得三万余众，遂又优中选优，得一万名精壮之士，编为前锋，名曰“虎贲卫”，亲加训练，乃成无敌劲旅。</p>
送走高氏兄弟，孝庄帝遂引众官回宫，遣使下诏：命河西人纥豆陵步蕃袭击秀容，牵制山西叛军后路，源子恭率兵抵挡尔朱兆南下；派郑先护、杨昱率降将贺拔胜，前去征讨尔朱仲远。城阳王元徽调配军资，以供各路军马，并行升赏臧陟。</p>try{ggauto();} catch(ex){}
元徽诡计多端，惟对于军国大事十足低能。不仅低能，尤其善妒。因怕别人抢功，每遇军国大事，单独进宫与孝庄帝私议；而一旦闻说朝臣有人献出妙计，却又百般阻挠。对立功将士颁行赏赐之时，或者不按圣旨兑现，或者便是出尔反尔，言出不遂。</p>
如此元子攸愈加闭目塞听，无力自拔。</p>
数日之后，各方报进京都：尔朱仲远自山东杀来，一路攻城拔寨，擒获兖州刺史王衍。降将贺拔胜因受郑先护猜疑，单独率兵与尔朱仲远作战，结果兵败，再次投降尔朱阵营。尔朱兆自朔州起兵，攻下太行山丹谷要垒；源子恭撤走，洛阳城只余黄河天险可守。</p>
急报接连入京，元子攸振衣而起，准备亲征，以作殊死一搏。诸臣见天子如此雄武，无不振奋，便欲待从驾出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