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刺史府衙。众人议论纷纷，犹豫不决。</p>
都督盛乐人杜朔周振袂而起：诸公所议，皆乃远水难救近火！今日之事，除宇文泰再无人能力挽乾坤者也。赵将军之议是也，望诸公听之。请许我骑快马前往夏州，向宇文将军报告噩耗，且迎至此，主持大局。</p>
众人皆为其言所慑，乃公推杜朔周为使，赶往夏州去请宇文泰，一面拜表上报朝廷。</p>
孝武帝接此恶报，不由大惊失色，诸臣亦无不痛心惋惜。朝廷便即下诏，追赠贺拔岳为侍中、太傅、录尚书事、都督关中二十州诸军事、大将军、雍州刺史，谥号为武壮。</p>
镜头转换，高平大营。</p>
侯莫陈悦既杀贺拔岳，部下便有人进言：主公何不趁机进攻长安，收其部众？</p>
侯莫陈悦：胡说！贺拔岳部属皆乃当世虎将，闻其主公为我所杀，皆欲食我之肉，寝我之皮而甘心，岂能为我所用哉。</p>
于是引军回到秦州，驻扎于水洛城，以备长安发兵来攻。</p>
军中官兵皆庆祝贺拔岳之死，惟有行台郎中薛恺私谓左右亲随：侯莫陈悦向无才略，今中高欢离间之计，杀害朝廷良将，大祸旋踵而至矣。不说朝廷可以明诏讨伐，高欢可借丞相名义征讨，便是关西行台部下诸将，其孰能敌之？我属定被人所虏，有何可贺者耶！</p>
亲随闻此，皆怀忧虑。</p>
此时夏州城中，宇文泰亦闻贺拔岳凶信，但不知确否，乃与部将商议，各怀恐慌。</p>
前太中大夫颍川人韩褒说道：主公果若被害，此乃上天授命于将军，更何疑焉！侯莫陈悦不过井中之蛙，以奸计杀我主公，将军率其旧部前往报仇，则必擒之，且得成大业。</p>
众将却各怀疑虑道：侯莫陈悦所处水洛距平凉不远，若其尽收主公所留兵马，则我是以卵击石。将军不如暂留夏州，以观察时变可也。</p>
宇文泰摇头道：诸公所说不然。侯莫陈悦既杀大行台元帅，自应乘势占据平凉，而却退据水洛，何哉？由此可知其无能。人谓“难得而易失者时也，不俟终日者机也”；我若不早去，行台帐下则人心离散，不可收拾。</p>
正说至此，忽然门军入报：杜朔周将军自平凉而至，求见大人，见在门外。</p>
宇文泰大恸道：行台大人必然遭遇不幸矣。我不与主公报仇，非为人也。</p>
正大哭间，杜朔周快步闯入，果报凶信，并请出兵报仇。宇文泰于是命令副将，率轻骑兵先赶赴平凉；复使杜朔周亦带一支兵马，前往占领弹筝峡。</p>
夏州百姓闻说起兵，无不惶惧，纷纷离乡逃散。士兵见状，欲上前掠夺难民财物。</p>
杜朔周急阻止道：宇文将军是为吊民伐罪，尔等岂能反助奸贼，残害黎民耶！</p>
并对流民进行安抚，发送遣返故乡。宇文泰率军随后而至，闻此大喜，遂重奖厚待杜朔周，令复其本姓赫连，起名为赫连达，从此视若心腹。</p>
大军行至安定，晋阳兵马迎至，领兵之将却是个瘸子，旗号上书侯景。</p>
宇文泰冷笑道：此必是高欢闻说贺拔元帅被害，遣此羯奴来收我秦陇诸军。我知此位侯景本姓侯骨，字万景，乃朔州羯族。其右脚天生残短，不会武艺，只擅骑射，初为怀朔镇兵，追随尔朱荣以讨葛荣，后又归顺高欢。此等小辈何足道哉，诸公看我擒之。</p>
于是纵马上前，笑道：我道是哪个，却是侯将军。你不在晋阳，远来关中何干？</p>
侯景果是奉了高欢之命，前来收并贺拔岳兵马。见与宇文泰当面相遇，便觉脊背发凉，干笑一阵道：原来是宇文将军！某奉丞相之命，闻贺拔将军为人所害，特来与其报仇。</p>
宇文泰怒道：贺拔元帅虽已离世，宇文泰尚存。尔越境至此，究欲何为！</p>
侯景勉强答道：将军休要动怒。末将不过是一枝箭矢，丞相将我射向何方，便至何处而已。既是将军射回，我便回去便了。</p>
于是急令回师，返归晋阳而去。</p>
宇文泰到达平凉，拜于贺拔岳灵牌之下，放声大哭，几度昏厥。</p>
帐下将士无不大悲，哭祭已毕，便即拥戴宇文泰为主，齐奉号令。宇文泰乃汇聚各部军马及贺拔岳家小，使皆进入高平城固守；复欲自统大军进入陇川，征讨侯莫陈悦。</p>
高欢闻报宇文泰发兵，又派侯景与散骑常侍张华原、义宁太守王基，前往慰劳三军。</p>
宇文泰不受，对三人说道：公等若肯与我一同起事，则可同享富贵，不然性命不保。</p>
张华原昂然答道：将军欲以死威胁朝廷使者乎？我张华原不惧。</p>
宇文泰微笑而已，乃遣三使同归。王基回到晋阳，便向高欢进言，建议发兵。</p>
高欢答道：公不见贺拔岳与侯莫陈悦之事乎？自古以来，将在谋而不在勇。宇文泰如此无礼，我当再用计谋，拱手取其性命。</p>
镜头转换，复说朝廷。</p>
魏孝武帝闻说宇文泰将欲发兵，为贺拔岳报仇，遂遣武卫将军元毗，前往劳军，劝其兵回洛阳；同时亦宣召侯莫陈悦到京，由朝廷公断此案。</p>
宇文泰随即修表，请元毗回京，转呈孝武帝道：关中大行台贺拔岳死于非命，都督寇洛等公推微臣暂掌军权，奏请陛下恩准。臣奉圣旨，本应率军进京陛见，奈高欢兵马已至五原河东，侯莫陈悦屯军水洛，遂成夹击之势。我行台所部皆关西之人，留恋家乡情重，若逼其赶赴京城，则侯莫陈悦追击在后，高欢拦截于前，恐必危及百姓社稷，损折愈重也。请陛下许臣等稍作停缓，诱其东归。</p>
孝武帝见其言之成理，乃下诏任命宇文泰为大都督，统率贺拔岳部队。</p>
宇文泰受命，拜印已毕，便命排设贺拔岳灵棚，祭灵誓师。诸将祭罢，将拆灵棚之际，忽见一员大将飞马至营，远远高喊：诸公且慢！李虎来迟，当灵前一祭！</p>
说罢已至近前，滚鞍落马，放声大哭入棚，拜倒于地，泣不成声。</p>
众将看时，见来将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贺拔岳帐下猛将，左厢大都督李虎。因被贺拔岳任为东雍州刺史，领兵出镇，一直未在关中。</p>
李虎在东雍州闻听拓拔岳死讯，先奔荆州，劝贺拔胜为行台大元帅报仇雪恨。</p>
贺拔胜虽也悲恸兄弟遭害，但因自己身为荆州刺史，担负守边御敌重任，领十万之众镇抚江淮要地，怎敢轻离？便以未奉圣旨不能擅离讯守为由，紧执不从。</p>
李虎整日号哭，水米不进，以致目中出血，贺拔胜不为所动。</p>
这一日探马报至，说宇文泰已被朝廷任命为大都督，统率贺拔岳全体将士，欲寻侯莫陈悦报仇。李虎便就此辞别贺拔胜，从荆州赶回洛阳面见皇帝，请令征西，为故主报仇。</p>
孝武帝正欲谋取关中，遂命李虎为卫将军，使至宇文泰营中效力。</p>
李虎急如星火赶至，在故主灵前哭祭已罢，起身与宇文泰及诸将相见，又是一番唏嘘痛骂，誓报血仇。</p>
宇文泰乃命拆除灵棚，刑牲盟誓，矢志效忠魏室；又使人前往高平，收敛贺拔岳尸体，以王礼葬于雍州之北石安原。便以李虎为前锋都督，来伐水洛。</p>
侯莫陈悦听说宇文泰前来报仇，心中恐惧，明知守城不住，怕被围于城中无路可逃，遂即放弃水洛城池，向南据守山水之险，摆阵待战。</p>
宇文泰率部到达，远远望见侯莫陈悦大营，遂令于对面十里扎寨，欲待来日决战。</p>
安营未毕，忽见门军带一人进帐，说是南秦州刺史李弼所派心腹将校，有要事求见。宇文泰摒退左右，问其来意如何。</p>
来使送上密书，言道：我家主将隶属秦州刺史，只得与侯莫陈悦合兵，听其调遣。前番谋害贺拔行台，亦是侯莫陈悦一人为之，与我李将军无干。今闻将军引领关中兵大至，知是故人为将，故密派小人到来，秘约共破侯莫陈悦，为贺行台复仇。</p>
宇文泰与李弼早年相厚，仔细看罢密书笔迹相符，又见与来使所说相同，故不相疑，喜而从之，重赏来使遣归，使回报李弼，照计行事。</p>
李弼得使者还报，便于傍晚之时下令本部将士：拔营起寨，皆上骆驼！奉大帅侯莫陈悦将令，平野之地无坚可守，命三军还师秦州，守城御敌。</p>
令罢，即率军马向秦州而行，并命后军严加戒备。</p>
侯莫陈悦部下诸将不知因何移营，皆来相问。</p>
李弼趁势哄骗诸将：侯莫仪同欲还军秦州，命令下达我营，我故依令而行。诸公因何反迟，不收拾行装？若长安军见我移营追杀，则逃之不及矣。</p>
说罢就骆驼上加了一鞭，率部众奔去。秦州诸将以为是真，依次互相惊扰，终至人情惶惑，军乱不能制止，皆奔散逃往秦州。</p>
李弼先行到达秦州城，亲自率兵把守城池，招宣慰抚逃归散兵部众。</p>
秦州兵四散逃回，侯莫陈悦作为三军统帅，竟然丝毫不知其情。因其自从杀害贺拔岳之后，便自神情恍惚，常谓左右：我被大行台贺拔岳冤魂追索，恐命不长久矣。只要登榻入眠，则必梦见贺拔岳来问：“兄欲往何处去耶？”喋喋不休，随我不移。</p>
这一日，正在半梦半醒，躲避贺拔岳鬼魂之间，近臣忽入卧室道：主公犹在梦中耶？诸将及其全部兵马，皆被李弼骗走，将士离散俱尽矣！</p>
侯莫陈悦这才惊觉，愈加胆寒，急从榻上跃起，命近臣召集二弟及诸子，并一同谋杀贺拔岳者八九人，连夜弃军逃走。</p>
茫茫天地之大，侯莫陈悦以为四周尽是敌人，以至惶恐忧惧，率百余人于数日之中盘回往来，不知到哪里安身是好。</p>
左右随其往来奔逃，疲惫不堪，遂劝道：主公何不到灵州往投曹泥，待时再起？</p>
侯莫陈悦迟疑不决，最后说道：我等出陇之后，便是戈壁平川，必为人发觉追杀。若果去灵州，须尽弃坐骑辎重，方向脱险。</p>
众人只得应诺，尽弃马匹骆驼，在山中徒步行走。侯莫陈悦自乘一匹蹇骡带头而行，走至半途，忽见后面尘头大起，长安军追赶而至。</p>
为首大将吼声如雷，双眼冒火，正是李虎。</p>
后军不敢接仗，且无坐骑，只得坐地待死。侯莫陈悦回头看见，知道欲跑已是不能，又复闻贺拔岳在耳边相问不已：兄欲往何处去耶？</p>
侯莫陈悦忽然发颠，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我无处可去，还是随你去罢！</p>
于是下了蹇骡，向空中叩几个头，在荒野中寻一棵小树，自缢而死。可怜复又可笑！似此历经折磨而死，反不如贺拔岳当初只受两刀之苦。</p>
追兵驰至，李虎跳下马来，见侯莫陈悦自缢于树，恨道：便宜了你这个东西！</p>
一刀枭了侯莫陈悦首级，并将其弟、诸子以及部下皆都擒杀，将首级头发相挽，悬于马颈之下带归，以祭贺拔大帅英灵。</p>
只有中兵参军豆卢光，亦曾参与谋杀贺拔岳，因藏身草丛之中，未被搜出。待李虎引兵退去，豆卢光便到晋阳投奔高欢。</p>
宇文泰引军到达秦州，李弼便即献城归附，故人相见，欢若平生。</p>
李虎归来，献上侯莫陈悦等人首级，享祭行台大帅贺拔岳灵牌。宇文泰下令歇兵数日，复遣李虎、李弼等为前锋都督，前往灵州讨伐曹泥。</p>
永熙四年春，曹泥投降，宇文泰徙其豪强置于咸阳，灵州遂平。</p>
探马来报：豳州刺史孙定儿乃侯莫陈悦同党，今拥数万人马，占据州城不降。</p>
宇文泰闻报大怒，即派帐下都督刘亮，引一千精骑袭击豳州。</p>
孙定儿以为敌军尚远，未作防备。刘亮率兵兼程急驰而至，先在州城附近寻一高阜之处，就于山头竖起一杆大旗，令部众隐于山下林中，吩咐如此如此照计行事，自己带领二十名骑兵飞奔进城。孙定儿正在城中府衙设置酒宴，突见刘亮赶到，又惊又怕，不知如何应对。</p>
刘亮上前，一刀砍下孙定儿头颅，然后遥指城外山头大旗，命令两位骑兵：尔等出城，先使万人入城，其余大队人马，皆在山下待命！</p>
二将躬身听命，转身上马而去。座中百官诸将闻听此言，不知城外来了多少人马，并无一个敢动。直到刘亮人马进城，将城内守兵全部缴械，方知来者只有千骑。</p>
宇文泰大队人马开至，已是数日之后，闻说刘亮席间杀贼，千骑定豳州，不由大赞：古之善用奇计者，不过如此，将军真乃孤胆英雄也。</p>
此时氐王杨绍先占据武兴，重新自立为王。凉州暴乱，刺史李叔仁被乱民擒捉，氐、羌、吐谷浑各族所在之地叛乱蜂拥而起，从南岐直到瓜、鄯诸州，跨州据郡者不可胜数。</p>
宇文泰乃命秦州刺史李弼镇守原州，夏州刺史拔也恶蚝镇守南秦州，渭州刺史可朱浑道元镇守渭州，卫将军赵贵兼管秦州事务，征收豳、泾、东秦、岐四州粮食，供给军队。</p>
杨绍先闻而恐惧，乃上表自称北魏藩属，并送妻子到宇文泰营中，以为人质。</p>
夏州长史于谨进言：将军今据关中险要，皇帝在洛阳身受凶恶之徒胁迫，不能自安。将军若上疏请将都城迁到关西，则挟天子而令诸侯，可建齐桓、晋文大业，良机莫失！</p>
宇文泰认为言之有理，便令于谨持表进京，进献迁都之策。孝武帝纳之，尚怀犹疑。</p>
侍中斛斯椿便问于谨：高欢叛逆之心，路人皆知；众望所归者，唯宇文泰也。望将军实言于我，不知宇文泰才能，与贺拔岳相比如何？</p>
于谨：大行台武略冠绝天下，人皆尽知。宇文公之才，则文足以安邦，武能平定叛乱。</p>
斛斯椿赞道：果如将军所说，宇文大都督真可谓社稷之靠。</p>
于是便向孝武帝进言，诏命宇文泰亲率大军向东，迎接帝驾西迁。</p>
宇文泰领旨，委任大都督梁御为雍州刺史，使引五千步骑先发。梁御至于蒲阪，见高欢所置雍州刺史贾显度，劝其弃暗投明。贾显度二话不说，便即举城以降。</p>
孝武帝闻得长安，不由大喜，遂诏命宇文泰为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关西大都督、略阳县公，可承制自行封官，不必再奏。</p>
宇文泰领旨，便命寇洛为泾州刺史，李弼为秦州刺史，前略阳太守张献为南岐州刺史。原南岐州刺史卢待伯不从，宇文泰派轻骑袭而擒之。</p>
孝武帝遂又下诏，封斛斯椿兼任领军，自行安排都督以及河南、关西各地刺史。因建州刺史韩贤、济州刺史蔡俊皆为高欢党羽，便令免去韩贤职务，使汝阳王元叔昭取代蔡俊。</p>
高欢闻知不悦，遂向孝武帝上书：臣谓蔡俊功勋卓著，决不可解其职。汝阳王有德，可封以藩国。我弟高永宝现任定州刺史，应避让贤能者。</p>
孝武帝不复其奏，并增设勋府庶子及骑官禁卫，至于数千之众。</p>
永熙三年五月辛卯，孝武帝欲讨伐晋阳，下诏命令戒严，征调河南各州兵马。部队南抵洛水，北靠邙山，孝武帝与斛斯椿亲临视察。</p>
六月丁巳，孝武帝下密诏给丞相高欢：宇文泰、贺拔胜欲为叛变，朕今佯为南征，暗备大军；公宜佯为增援，以坚其信。读后焚诏，勿使泄漏。</p>
高欢早知孝武帝实乃备兵图己，上书言道：臣既蒙陛下器重，敢不用命？既贺拔胜、宇文泰阴谋叛逆，臣已有备，不须陛下亲征。某将自领三万兵马东渡，并遣恒州刺史库狄干统兵四万自来违津渡河，领军将军娄昭领五万兵马讨伐荆州，冀州刺史尉景等引青州兵七万、精锐骑兵五万，以伐江东。各路军马已备，恭聆陛下吩咐。</p>
孝武帝大惊，急示奏章于群臣，欲诏止高欢出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