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济州城郊,南阳湖畔。
“怎么来得这么晚?”
湖边画舫之上,孙乾颀望着码头上的来人。
“是十一哥来找了吧。”孙乾逸说话间,将牵马的缰绳甩给恭候在码头上的仆从。
孙乾颀冷哼道:“六哥比我还早到。”
孙乾逸一愣,脸上的傲气瞬间收敛不少,一声不吭的上了船,跟着十一哥进入画舫,果真看到年近三十的六哥,孙乾庆已经端坐船中。
“六哥。”孙乾逸恭敬施礼道。
“坐吧。”孙乾庆专心磨茶,等孙乾逸坐下,他又道:“十一也坐吧。”
孙乾颀这才敢坐到六哥对面。
待两个弟弟先后坐下,孙乾庆才一边研磨茶叶一边问道:“你们信中所言,回来时我又了解了些,也见识了那些钟表,十六弄出来这些东西,确实是可挣大钱。”
“岂止大钱,这才几个月,他便已有万贯家财了!”孙乾逸愤愤不平道。
“十一觉得呢?”孙乾庆看向孙乾颀。
“嗯……眼下确实日进斗金,往后应该会便宜很多,毕竟很多匠人都在仿制钟表,这几个月下来,市面上已经出现做工粗糙的物件了,虽有时差,一天又得上几次发条,可胜在便宜啊,三五百文的钟,一两贯的表……”
“可是……”孙乾庆打断道:“穷人用不上,富人看不上。”
“六哥说得对。”孙乾逸忙附和一句。
孙乾颀也不得不点头承认:“这工艺问题,天下匠人迟早都能解决,无非快慢问题,其实,若只因此物,犯不着惊扰了六哥你,十六所图非小啊!别人做生意,是想怎么把生意做大,他的钟表可卖地方太多,却不愿去开铺,也不与外商合作,所产皆交给大房,大房承此人情岂会不对他多加照顾,连老祖母都派十九妹出面敲打我等,十六凭此在河口大兴土木,周遭佃农匠人皆投奔之,县里的闲汉也不例外,人口至少阔了五倍之多!”
孙乾逸忙补充一句:“连曹、濮二州都来了好几百人!”
孙乾庆皱眉。
他将茶末倒入壶中,端起铜壶以开水冲之,脑子里思绪一番才道:“如此多人他如何安排?”
孙乾颀汇报:“他把河口庄子外的地租出去,给人建作坊,有个沂州煤商在那做一种名为蜂窝煤的煤球,还有个匠人做了一种缝纫机,缝补布匹简便异常,一台可顶五至十人的手工活,目前这两种都卖到咱们济州城来了,有掌柜前段时间跟爹提及,想进购一批,看价格能不能再低。”
“哦,此物回头你弄来让我瞧瞧。”孙乾庆点点头后又问:“那他们如何安顿十里八乡的村民?”
孙乾逸抢先道:“说起这来我就有气,他居然自己把河口的地给租了,建了一种简陋的廉租房,最早一批是二月末搭建完成,已收上租金,从这两个月租子看来,比种庄稼高了五倍啊!”
“廉租房!”
孙乾庆眉梢一动,目扫两位弟弟问:“粮食呢?”
孙乾颀不吭声,只端起铜壶给两位兄弟沏茶。
孙乾逸则又不满道:“吃庄里的呗,以前庄里的菜肉卖县里,现在都卖给他,跟县里的要价还是一样的,因此家里谁也不好说啥。”
“我看不够吧。”孙乾庆半眯起眼。
孙乾颀这时方道:“六哥说的是粮食!”
孙乾庆拂袖一甩,端起茶杯慢慢品茗,末了才道:“河口,似乎位于曹、濮、济三地之间吧?”
孙乾颀点头:“确切说是巨野,此地原属濮州,后属曹州,今朝才属济州。”
孙乾庆浅笑道:“先让他自乱阵脚,如若不成,也可探老祖母底线。”
孙乾逸觉得多此一举道:“老祖母把十九妹都派去护他了,还用探吗?”
“话虽如此。”孙乾庆摸摸鼻子又笑道:“老人家最忌家不和,一两个闹也罢,若都闹起来,老人家还是很愿意舍一人安定全族!”
见六哥有了主意,孙乾逸不由冷笑起来,孙乾颀则思索六哥如何拿捏老十六。
……
时近六月,孙庄,大管事正在翻看钟表的账目,突然有人来报:“老爷不好了……”
“李勿方才遣人告知小的,存粮不够了!”
“什么?”大管事忙抬眼看着亲信。
这亲信正是他安排到京师打理钟表生意的,不过现在京师店铺已经被大房全权接管,亲信被架空后也便回来了。
亲信也姓孙,但只是赐名,单名一个禄,跟随大管事已有二十年之久,从书童干到如今的管家,乃大管事最信任的人之一。
“目前河口人口已超三千五,可粮食仅够三千人吃一个月。”
大管事听后皱眉道:“这么说可能二十五,不,二十天就供应不上了!”
“不仅于此,我们扩张的养殖场那些猪崽长得飞快,那种以糠为主做的饲料也快没了,而且李勿还说巨野现在的粮价今天涨了三成!”
“三成……今天的事,他这么快就知道了?”
“林季写有物价册。”
“林季,那个写报的外乡人?”
孙禄点头:“正是他,他让村里之前的闲汉在巨野盯着物价,什么涨了什么跌了当天就能知道,写入物价册中送到村政所。”
“哦,我说呢,好一个人尽其用!”
大管事琢磨片刻,又道:“你准备一下,去一趟濮州购粮,若濮州不足就往曹州。”
“这,为何不去沂州?按理说沂州粮价更便宜才是,越近京师粮价越贵啊!”
“初年时,朝廷将齐鲁地界的粮都刮了一遍,眼下齐鲁越接近秋收粮价越贵,等你到沂州,恐怕都涨到五成了。”
粮食可不是收上来就能卖,又要晒,又要运,前后十天都难上市,可人却要每天吃,妄图饿几天扛过去,活不干了?
饿着干活,命不要了?
只有新粮到了市面上这粮价才会跌,灾年例外。
孙禄正要离去,大管事突然又叫住他:“去完曹州,你再跑一趟徐州看看,不行就继续顺运河南下,我料想从曹州调的粮也仅够半年,虽然已过丰收,但这济州地界恐有人给我捣乱!”
大管事不动济州的粮,不单是涨价这么简单,从外地运粮的路费可不比这三五成便宜。
之所以如此,就是不想被人卡脖子。
孙家地是多,在整个济州有几万亩之多。
而河口附近的十里八乡,基本都是他孙家的地。
但眼下真会卡他脖子的,八九也是孙家人!
他这里的动静瞒不住大宅,他更是如实汇报到大宅,除了老神仙一事!
对于榆哥,也只是一句少年有才,任为里正。
大宅的人只当他扶持个傀儡,哪知这傀儡背后的高人才是主导这一切的推手。
三天后。
提前准备的大管事,依然没能阻止粮食隐患。
他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