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里面有一些个观点,还是让三人有些别扭。
岛崎藤村询问道:“陆教授,不知为什么,我感觉你的书里带着一些对日本国的敌意和矮化。”
另一边的夏目漱石正在逗弄吾辈,
他有些不满地说:“岛崎君,我劝你想好了再说话,陆可是著名历史学者,怎么可能不客观?”
陆时听了,在心里咋舌,
自己对日本怎么可能不带有一丝丝敌意呢?
尽管他已努力保持了客观,但有些情绪还是无法完全剔除。
他耸耸肩道:“岛崎先生可曾读过我的《万历十五年》?你有没有在其中读出我的惋惜?”
岛崎藤村挠挠头,
“坦白讲,并没有。”
他好奇地问:“陆教授,为什么这么问?”
陆时笑着回答:“可我当时确实抱着极度惋惜的心情来写大明历史的。当然,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申时行、张居正、万历……对大明,他们都无能为力。”
一旁的正冈子规点头,
“确实,代入到中国人的身份,很难不惋惜。”
陆时继续问:“那,岛崎先生为什么没有读出来呢?”
岛崎藤村说道:“我又不是中国……唔……”
他明白陆时想说什么了,
读《万历十五年》,读不出其中的惋惜;
读《日本文明的天性》,却能读出其中的敌意和厌恶。
两者为什么有区别?
说到底,是屁股决定脑袋的问题。
岛崎藤村说:“陆教授,你莫非想说是我太敏感了?”
陆时笑笑,没有接茬,
这种问题最好还是别正面回答。
岛崎藤村叹了口气,
“
‘日本人的宗教观念是一个矛盾体。一个日本人,可以无障碍地利用多种宗教,如孩子出生去神社、结婚去教堂、死亡时找和尚超度。日本的国教神道教实际上多神教,原则上谁都可以成神。’
”
这么长一段,张口就来。
陆时惊讶,没想到对方甚至都背过了。
他说:“这段不对吗?”
岛崎藤村摇摇头,解释道:“没什么不对。但我觉得陆教授的写法有问题。你的文字难免让人产生‘日本人对宗教的信奉是功利的’这一想法,甚至会让人想,‘日本人没有强烈的善恶观’。”
陆时:“……”
自己写这段的时候可没有那些想法,
乐观描述而已,确实是对方敏感了。
但想想也对,日本虽然受到中华文化的很大影响,但并不特别强调圣人的教诲、道德的基准,
信奉儒家,似乎只是因为它实用?
如果真是如此,那“功利”一词并没有错。
陆时看了眼岛崎藤村,心说,还是日本人自己了解自己。
他轻咳一声,
“那,岛崎先生,你觉得应该怎么写?”
岛崎藤村立即来了精神,回答:“陆教授,你可曾听说过浅草寺?”
陆时点头,
“当然,传说是渔民在隅田川中发现了一尊观音像,于是建造了浅草寺来供奉这尊神像。”
岛崎藤村不由得得意,
他说:“看来,浅草寺的大名连陆教授都知道。不过,你一定不知道浅草寺旁边还有一座浅草神社。”
陆时微微感到尴尬,
“我知道。”
岛崎藤村呆住,
“啊?”
陆时说道:“浅草神社里供奉的神就是在河里捞出了佛像的渔夫。岛崎先生,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好了。”
岛崎藤村看陆时真的对日本非常熟知,难免有一丝丝心虚,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陆教授,谁都可以成为神,并不是鼓励大家功利地信奉神明,而是鼓励大家虔诚,只要虔诚、忍耐、认真,就有上升的空间。”
神特喵的“上升空间”!
陆时看了眼对方,
“岛崎先生,这话放在幕府的统治下来考虑,你自己相信吗?”
“啊这……”
岛崎藤村说不出话来了。
陆时倒是也无所谓,
“当然,你可以和我持有不同观点,求同存异嘛~”
这话说得很大度。
岛崎藤村说:“可是……”
话音未落,便被正冈子规呵斥:
“岛崎!”
岛崎藤村不由得脸色一变,忽然双手放在膝盖上,对陆时深深地鞠躬,
“轰动你私密马赛!”
陆时无语,
“没事,没事,正常的学术交流而已。”
一旁的长谷川说:“陆教授,让他道歉吧。你愿意为了日本写书,不吝才学、指点迷津,我们怎能对你如此不敬?这本书……”
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陆教授。”
听着有几分耳熟。
陆时回忆了几秒钟,这才想起是剑桥大学的校监斯宾塞·卡文迪许的声音。
他过去开门。
卡文迪许与他打个照面,立即说道:“陆教授,好久不见。”
陆时让开大门,
“校长请进。你找我有什么事?”
卡文迪许闪身进屋,同时说:“之前有两位学者,分别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哈洛·盖尔,两人的学术观点有极大分歧,所以便想借剑桥的地方,给他们开一个辩论会。”
陆时头疼,
果然,两个老哥发现线上互喷不过瘾,改成线下约架了。
就知道自己的预感不会错。
就像写、戏剧,有个契科夫之枪原理:
如果在第一幕中看到枪,那么在遵循传统的三幕结构的故事中,它应该在第三幕中使用。反之亦然,在第三幕中开枪的行为应在更早的时候完成铺垫。
简单讲,只要立下了flag,就要回收。
陆时的预感就是契科夫之枪。
他问:“所以?”
卡文迪许露出笑容,
“我这不是来请你出山‘当裁判’的吗?你或许知道,他们两个虽然都没有明说,却都把你在《镜报》上打的广告当成……唔……”
卡文迪许停住了话头,
“有客人?”
三个日本人赶紧站起身来。
正冈子规道:“陆教授,我们此来就是想表达对你的感谢,同时与你和夏目君道别。我们要回日本了。”
陆时点头,
“好,那后会有期。”
夏目漱石起身,
“我去送一送你们吧。”
正冈子规连连摇头,说着“不用不用”,拉长谷川辰之助、岛崎藤村离开布莱雅路。
出得大门,长谷川回头看了一眼,
“刚才……刚才那个是剑桥的校长?”
正冈子规点头,
“似乎是。我刚才听到了‘校长’、‘剑桥’这些词,但我的英文一向很弱,隔得又远,不能确定。”
他转头问岛崎藤村:“你听到了吗?”
岛崎藤村正想着心事,
被问到,他才恍然回过神来,点点头,
“是剑桥的校长,没错。没想到陆教授的交游竟然如此广阔,连剑桥校长都是其座上宾,他能抽出时间来撰写《日本文明的天性》,真是给足了面子。”
正冈子规说:“最重要地,书里有很多对日本文明的批判和鞭策,我们要知耻而后勇。”
如果陆时在场,恐怕很难绷得住,
这帮日本人怎么越被吐槽越是来劲?
受虐倾向?
正冈子规低声道:“陆教授,一个真正有国际主义精神的学者,呕心沥血创作《日本文明的天性》。他是真的为了我们好!”
长谷川、岛崎藤村跟着大点其头,
三人视线交流,忽然,一起转向布莱雅路的大门,深深鞠躬,、
“阿里嘎多够咋衣麻斯!”
声音不小,吓到了过路人。
有一个喝醉了的船员恰好路过,看到三个矮小的日本人弓着腰,对着布莱雅路鞠躬,好奇地舔了舔嘴唇,
于是,无数个类似“陆时高义助他人”的故事在脑海中酝酿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