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崇信道教,真武大帝无论是在官方还是民间,都有着非凡的地位。
‘玄武者,北方壬癸水,能柔能刚。’
真武大帝既是北方之神,也是水神,很自然就成为了泉州地区的第二代海神。
真武庙位于泉州城东部晋江北岸的石头山,从山上可远眺泉州湾,山下则是从外港水域进入晋江的最窄处。
在这个咽喉要地,修建有左翼水军三寨之一的法石寨,同时也是中外商贾云集的法石港,有许许多多官私码头以及大小造船场。
此时的东西方贸易基本都被大食人垄断,因此可以说大食人就是这世上最大的中间商,来泉州的外商主要就是大食人。
所以法石港附近,有大量大食人聚居,他们起蕃坊,选蕃长,办蕃学,立寺院,俨然将这里当成了他们的第二故乡。
后世法石及其附近村落的金、丁、郭、蒲、卜诸姓,多为大食人后裔。
华夏人有着大海一般宽广的情怀,不但接受他们带来的各色商品,也包容了他们的异族文化,允许他们保留自己的语言文字、生活模式、风俗习惯、建筑特色、宗教信仰等等。
只是这样的包容,最后却换来了背叛和灾祸……
这次匪乱,泉州城周边的市镇都惨遭肆虐,唯独这法石附近的蕃坊却安然无恙,犹如世外桃源。
蕃坊中最为耀眼的建筑,当属占地三十亩的蒲家大宅。
两丈高的石质坚墙,围成一座四四方方的城堡,中间是一座宽广的庭院,庭院四周环绕着房间及拱廊,墙壁上装饰着繁复而精美的花纹浮雕,高耸的叫拜楼,弧形的拱门,巨大的圆顶,显露出浓浓的宗教风格。
其中最大的一座建筑是礼拜殿,坐西朝东,圆顶贴满金箔,墙壁俱有名贵石材所砌,尖拱窗户上装着极其精美的琉璃,流光溢彩,殿中陈设着由数百根象牙雕刻的经书。
此时黎明刚至,蒲寿庚带领着全家上下两百多口,面向西方开始朝拜祈祷,默诵经文。
蒲寿庚衷心祈祷着,请求无所不在、无始无终的神宰,赐下尘世中所有的美好,权势,财富,美色,健康,长寿,子孙……
也祈祷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能够尽快凯旋,带着燕王的尸体,带着美好的未来,荣耀而归。
那些愚蠢的汉人,自以为是在利用我,可我蒲寿庚却终将成为这光明之城的主宰!
是的,蒲寿庚已经是蕃商之首,海獠霸主,但他心中的野望,从来就不止于此。
蒲家祖上从占城迁居到广州后,凭借着通晓汉蕃以及在南洋诸国的人脉,取得了总理诸番互市的权力,然后富甲两广。
就连岳飞之孙、岳霖之子岳珂都著书记载,‘番禺有海獠杂居,其最豪者蒲姓,号白番人,本占城之贵人也……富甲盛一时。’
但蒲家很快便败落下来,其中有广州海贸地位下降的原因,更主要是地方官吏及豪强对其打压和吞噬。
蒲氏家资益落后,蒲寿庚之父蒲开宗即举家自广州徙居泉州,继续从事以运贩大宗香料为主的海外贸易,还几度被朝廷赐予官职以为鼓励。
不过蒲寿庚心中其实充满了对汉人的仇视和警惕,担心自家积累下海量财富时,又会重蹈覆辙,被汉人豪强夺取支配。
他认为,只有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建立属于自己的神国,才能保住自家的财富,抑或攫取更多的财富。
但他却忘了,若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给予机会,他家又怎么会有这么庞大的财富,而且其中不少还是靠着非法的走私得来。
本以为或许还要许久才能达成所愿,可当留家等豪强因为反对燕王而找上门来时,蒲寿庚就知道机会来了。
泉州的根基就是海贸,蒲家靠着总理诸番互市掌控了海贸的命脉,但在朝廷权威之下,这种掌控却是脆弱的。
可一旦帮助豪强们成事之后,泉州甚至福建路必然会游离于朝廷,独立或者半独立。
蒲家将通过在这次事件中起到的决定性作用,以及展现出来的强大武力,成为真正的主导者。
至于那帮豪强,终不过是给蒲家做嫁衣罢了,日后唯一的出路就是依附蒲家,成为蒲家的仆从。
幻想着自己成为泉州之王,蒲寿庚做完了晨礼,这时却听到宝觉山上海云楼传来有节奏的钟声,意味着有船只正在进入乌墨山澳的蒲家私港中。
既然是私港,那外人不经允许肯定是无法进入了,若是强闯,港口的人也会发出警示。
但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人轻易进港呢?
自己家人可都在这里啊。
蒲寿庚眉头皱起,看向自己的子侄儿孙们,“可是你们谁的手下?不是说了最近这些日子不要轻易占用私港么?”
不算女儿,他有十几个儿子,蒲寿晟也有七八个儿子,孙子辈更是几十个,除开未成年的,各自都有数量不等的小船队。
一帮儿孙却纷纷摇头,表示和自己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