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易闷哼一声，狠狠盯了张静真一眼，似将对方相貌完全刻印在脑海中。</p>
对这个出身宗室其后成为天师亲传的前师姐，他以前打过交道，但印象不深。</p>
可过了今日后，张静真就是他印象最深刻的天师府修士。</p>
陈易全身上下气血翻腾，但不发一言，转身就走。</p>
今天这一着，他赔了夫人又折兵。</p>
那残缺章表崩飞让他心痛，但眼下唯有壮士断腕，以后再想办法。</p>
因为除了那章表以外，他更暴露自己最深层次的秘密。</p>
虽然只有张静真一人因为气机交感的缘故察觉那做金色殿堂的存在，但秘密泄露，扩散便是迟早的事。</p>
何况，陈易对莫琛等人，亦不全然信任。</p>
他当下只想先离开这里后，再做打算。</p>
张静真身体在原地僵了僵。</p>
虽然形象少有地狼狈，但她修为境界毕竟相对较高。</p>
碧绿的九渊真火散而复聚，重新凝为如山猛虎模样。</p>
火虎向远方一吼。</p>
张静真那张原本已经飞出老远的残缺章表，在半空中为之停顿。</p>
闪动光辉的章表晃了晃，又开始重新慢悠悠飞回张静真面前。</p>
张静真长长呼出一口气，将自己的那一半章表重新收下。</p>
但陈易和另外一张残缺章表，当前已经不见踪影。</p>
莫琛等人更是第一时间撤离。</p>
张静真调节呼吸，吐纳几次，面色已经恢复如常。</p>
她有心再去找陈易和另外一半章表，但方才动静不小，想来已经惊动岳西陵、上官胜、廖杰他们。</p>
张静真凝神感知，果然周围石林的灵气脉动都开始变得更乱。</p>
此行未有所得，还泄露我自己的秘密，接下来如何行事，需更仔细地思量……紫袍女冠长叹一声，离开原地，消失不见。</p>
………………</p>
石林中，雷俊听到张静真阴火虎的虎啸声，便朝那边靠近。</p>
轰然巨响后，前方石林灵气变得混乱至极，甚至将石林里原本存在的一些幻境都冲散。</p>
雷俊忽然心中一动，令自己的玄虚镜悄然升上半空。</p>
明暗交错的两面镜光流转，相对明亮的一道光辉落下，为雷俊指明方向。</p>
雷俊上前，顺着玄虚镜指引，来到一片石林内。</p>
他目光四下一扫，视线落在一根粗大石柱旁。</p>
石柱脚下，微微闪光。</p>
雷俊上前，就看见一张略有些古怪，但闪动光辉的章表。</p>
章表上流露出独特的灵性，不过残缺了一块。</p>
通过玄虚镜，雷俊第一时间判断出，这章表的法力意境虽然与自家符箓派传承相符，但内里却又有本质不同。</p>
这该是源于当初龙虎山道法改元之前，秉承上古传承的道家符箓派道统。</p>
雷俊瞬间想到很多，想起张静真当初在龙虎山上进出上清雷府洞天时的古怪模样，想起陈易当初对上清雷府洞天的向往。</p>
他抬手，那一半章表顿时飞起，自动落到他手中。</p>
雷俊脑海中闪过一个名目：</p>
【天宫章表上阙】</p>
前两个字和后两个字，都让雷俊在意。</p>
“天宫……”</p>
雷俊皱眉，这个字眼他其实并不陌生，自家天师府敕书阁内典籍里就经常能看到。</p>
传闻上古之时，有天庭功曹，井然有序，修道有成者，皆入其中，各司其职，共管天、地、人三界。</p>
道家符箓派修士的授箓，最早便是源于此间。</p>
所谓名登天曹，受领神职。</p>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世事变迁，到现如今这一切都仿佛神话故事一般。</p>
有传闻说绝地天通，天人之隔落下，天宫与人间联系断绝。</p>
亦有传闻，天地人三界除人间尚完整外，天界分裂为九天，地界分裂为十地，此谓之九天十地之由来。</p>
从前的天宫仙神，已成历史。</p>
亦有传闻，类似名登天曹之说法，本就是道家符箓派杜撰。</p>
外界种种传闻，不一而足。</p>
于龙虎山天师府内部，因为早年道法改元的那场大风波，诸多典籍散逸，不少历史前尘湮没，许多事同样已不可考。</p>
后辈修士，唯有静心修行，法天敬祖，在这条修行路上继续摸索前行。</p>
这场天宫章表上阙，源自上古，倒是可以作为一条线索……雷俊心道。</p>
另一方面，有上阙，应当还有下阙。</p>
联系先前张静真、陈易种种，雷俊猜测这两人应该是各得一半。</p>
双方在石林碰头？</p>
陈易也来这里了？</p>
就是不知道这上半阙是谁的？</p>
雷俊正考虑继续探查一番，上空玄虚镜忽然有示警之意。</p>
“唔……”雷俊自身灵觉亦受少许触动，感知似有人靠近这一带。</p>
他略微思索片刻后，天行箓阴行之变立刻加持在自己身上。</p>
同时玄虚镜落下，消失在雷俊掌心中的同时，镜光由明亮转为晦暗。</p>
受此影响，雷俊本人身形更进一步隐藏。</p>
考虑到可能有蜀山派修士，雷俊这次没有使用息壤旗，不过仅当前来说，已经足够他消弭身影，在这片石林间隐藏下来。</p>
少顷，一个身着布衣麻鞋，外貌如青年的道士，来到这一带。</p>
他左右看看，目光来回扫视，仔细寻找。</p>
但一无所获。</p>
青年道士面现怀疑之色，绕着一根根石柱开始仔细寻找。</p>
忽然，他动作停顿了一下，身形也快速隐藏。</p>
下一刻，又有一人来此。</p>
此人着外黑内白的道袍，一身纯阳宫传人的制式装扮，实则却是叛离纯阳宫门墙的修士，莫琛。</p>
那身着布衣麻鞋的青年道士修为高过莫琛，又是主修神魂感应灵敏的蜀山派传人，是以第一时间发现莫琛：“那个陈易呢？”</p>
莫琛并不畏惧眼前的蜀山修士，但不缺礼数，拂尘甩过，当先打个道家稽首同对方见礼：“廖道长。”</p>
见礼过后，莫琛言道：“贫道暂时也联系不上那位陈道友，只是想着陈道友遁走方向同宝物南辕北辙，至宝难得，不应放弃，所以贫道代他走一趟，来这边找找看。”</p>
雷俊置身一旁，静静看着面前二人交谈。</p>
与莫琛相对者，雷俊虽不熟悉，但仍能认得出对方正是蜀山派新近突破至七重天的后起之秀，廖杰。</p>
现在看来，他同周鹏、顾翰等人，或者说，同蜀山派假死的刘东卓等人，乃是一路。</p>
但是，为什么？</p>
廖杰乃蜀山派年轻一代最受重视和栽培的年轻修士之一，前途无量，为何同刘东卓一路？</p>
廖杰这时注视莫琛：“代他来取？这么说，东西你已经拿到了？”</p>
莫琛摇头：“贫道刚来这里，哪可能拿到宝物？”</p>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廖杰就直接打断：“你不必看我，我也没找到。”</p>
莫琛眯缝起眼睛：“廖道长也没收获么？应该就是这边方向没错。”</p>
廖杰：“我就是这般找过来的，方向当然没错，但始终找不到东西。”</p>
莫琛：“就贫道先前所见，应该不是陈道友所为，可能是别人捷足先登，待晚些时候贫道联系陈道友问问看。”</p>
廖杰视线继续扫视眼前石林，半晌后忽然再次问道：</p>
“真不是你？或者伱为那陈易遮掩？”</p>
莫琛神色严肃了几分：“从前，贵我分属两派不假，但现在，大家都是为了一个大同世界而用心经营，正需要彼此信任，配合无间……”</p>
廖杰打断对方：“场面话谁都会说，来点实际的，你且讲讲，那个陈易到底怎么回事？”</p>
莫琛：“陈道友的宝物，相信廖道长心中也有数，乃是源自上古时，可上表祈天，沟通天宫之宝，如今天宫虽已不再，但于我们共襄大业而言，仍有大用！”</p>
廖杰颔首，双目中光芒四溢：“不错，先立人间道国，再立天宫神朝，终可得上古气象复兴！”</p>
说着，他话锋突然一转：“宝物如此重要，为何要一直留在那陈易手中？”</p>
莫琛：“宝物残缺，只得一半，另一半还在龙虎山天师府，留陈易在台前，反而得到另一半宝物的机会更大，好过我们亲自动手，惹得对方戒备警惕。”</p>
廖杰：“那刚才怎么回事？”</p>
莫琛目光一凝：“原来另外一半宝物，就在天师府张静真手里！”</p>
“张静真？”廖杰眉头舒展：“早知如此，这趟就是难得机会，不过也罢，还能想办法。”</p>
说着说着，他眉头又很快重新皱起来：“陈易那一半，真不在你这里，又或者被陈易自己得回去？这叫什么事，有机会拿到张静真那里另一半，原先的一半章表却又飞了？”</p>
莫琛闻言，亦是叹息：“有，总比没有好。”</p>
他忧心忡忡：“黄天道海外九方岛宗坛被破，本派不少人露了行藏，贵派刘道长亦如此，惹得唐廷追查到蜀山这边来，大事未举，就先有大量折损，实在不是吉兆啊！”</p>
提起此事廖杰亦绷紧了面皮：“大不了提前举事，就此立起人间道国！”</p>
莫琛不禁再次叹气：“如此大事，仓促不得……哎，原先虽有波澜，但总体局势尚好，偏偏就是金刚寺和黄天道这一西一东两边遭逢惊变，一下子就让局面急转直下。”</p>
廖杰沉默半晌后，转头认真看莫琛：</p>
“蜀山和西南这边的事，我们会处理，很快会将唐廷的人打发走，令事情告一段落。</p>
你们莫要生出小心思，背地里搞小动作！</p>
我姑且信你一回，但你们赶紧把那个陈易找回来。</p>
张静真这边，我来想办法处置，拿到她那一半宝物。”</p>
莫琛正色道：“廖道长请放心，如前所言，贵我两派，便连黄天道也算上，我道家三脉合流，共襄大业，正是精诚合作之时，贫道等人，绝不致有私心。”</p>
廖杰：“如此最好不过。”</p>
雷俊在一旁静静听着，心情有些奇异。</p>
他先看看莫琛。</p>
在这个世界，自古以来，道家三大圣地中，一直都是符箓派圣地龙虎山天师府，同人间皇朝走得较近。</p>
而丹鼎派圣地终南山纯阳宫，虽然阶段性同一些皇室走得较近，但总体而言，多数丹鼎派修士更接近于出世，自持静修，少入红尘。</p>
至于道家炼器派圣地蜀山派……雷俊再看廖杰。</p>
因为地理因素和早先的封闭传统，蜀山派和纯阳宫一样偏出世，而非天师府那般入世。</p>
蜀山修士即便外出离开巴蜀之地，也少入庙堂之高，而是更多行走于江湖之远，逍遥人间。</p>
但现如今，不知是否该说时代变了，部分纯阳宫和蜀山派修士生出立人间道国，建天宫神庭的诉求。</p>
如此行径，唐廷帝室那边的反应都不能叫灭道。</p>
要叫平叛。</p>
所谓道国，不是他们要做大唐的国教，而是要建仿制天宫的教国……</p>
某种程度上，白莲宗之于佛门三大圣地的旧事，如今在道门重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