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棠听女皇所言,没有对须弥金刚部回护补偿平衡之意,心情不禁大好。</p>
雷俊则是心道果然。</p>
就是须弥金刚部接下来会是怎生反应,惹人遐想。</p>
虽然金刚部主伽罗陀看起来很平静,金刚部过往这些年也对大唐朝廷尊崇有加。</p>
但观对方对于传播经义积极主动的风格,雷俊不认为金刚部会平静接受这一切。</p>
要不怎么说,唐晓棠这趟和女皇陛下会联手整个大活儿呢。</p>
听到唐晓棠当先应诺,女皇终于放下钓竿,起立转身。</p>
这钟江山之风华于一身的女子,视线在雷俊和唐晓棠之间移动后,最终落在唐晓棠身上,微微颔首:“辛苦二位卿家了。”</p>
雷俊二人离开后,女皇张晚彤也起驾离开湖心小亭,楚羽跟在她身旁,余者皆落在后。</p>
“陛下,刚才似乎……”楚羽有些不确定的开口。</p>
女皇知道她未尽之言想说什么:“舒音你的感觉没错,唐晓棠跃跃欲试,想跟我切磋一番,称量一下我的斤两。”</p>
虽然印证了自己先前若有似无的感觉,但楚羽不禁哑然,片刻后失笑:“她啊!”</p>
女皇漫步而行:“不意外。”</p>
楚羽微笑:“听说,她一直想跟许真人较量,不知有否得偿所愿?二人皆臻至九重天修为后,或许已经正式较量过一场。”</p>
唐晓棠所谓“切磋”、“称量”,便确实是字面意思,无需引申。</p>
其人好胜而又眼高于顶,并非高境界的人便能引起她的兴趣,只有对上特定少数人方才如此。</p>
而类似情况,她往往并不含敌意。</p>
“至少就目前而言,唐不如许。”女皇淡然道。</p>
楚羽轻笑:“许真人很擅长杀熟,第一次交手胜不过她,后面就越来越难了。”</p>
她看向女皇:“这一点,跟陛下您比较相似。”</p>
女皇:“结果相似,内里不同。”</p>
楚羽微笑点头。</p>
她想起一事,然后轻声问道:“陛下,雷天师那边?”</p>
女皇:“面若平湖,胸有惊雷……水面下的东西确实看不清楚,但浮在水上的也不全是伪装,能看出一些真性情。”</p>
楚羽若有所思:“所以,他确实不是推唐真人在台前做傀儡,亦或者考虑双方关系有意相让,而是他自身本就无意国师之位。”</p>
女皇:“他和许元贞有诸多不同,但也有些相似之处。”</p>
楚羽轻轻点头。</p>
…………………</p>
各大圣地掌门入帝京洛阳面圣觐见,引发关注甚广。</p>
不仅仅是佛、道各派中人关心,满朝文武、各地官员,同样关注。</p>
尚书右仆射郭源,赴方鹤州府上做客。</p>
当朝门下侍中上官庆府上,同样迎来客人。</p>
神策军重将,卢震。</p>
“是唐真人,而非雷天师啊。”卢震感慨。</p>
上官庆言道:“其实,也不算完全出乎意料之外。”</p>
天师传位不久,雷俊新成天师,主持龙虎山天师府和道家符箓派大局。</p>
而成为国师,大半精力都要放在朝廷这边,一年当中相当一部分时间长驻帝君洛阳伴驾君前不说,还要抽时间巡游四方各地。</p>
而已经卸任天师之位的唐晓棠,就没这方面问题。</p>
虽然,以她性情,未必能在洛阳坐得住。</p>
“雷天师当前毕竟还是八重天修为,而唐真人乃九重天大乘高真。”</p>
上官庆言道:“以个人功绩论,唐真人当之无愧。”</p>
卢震徐徐说道:“是啊……千叶蝶王、韦暗城、亢安道人、长天苍狼,不数也就罢了,仔细数数,居然已经四个了。”</p>
这还没算九重天以下层次的人或妖。</p>
如果不是少了最有含金量的黄玄朴,可以说唐晓棠是无可争议的第一功绩。</p>
除了大唐皇朝立国前后那段时期外,之后太平年景里再没比这还硬的成绩单。</p>
属实不愧神霄荡魔护法真人之号。</p>
这样一位道家大乘高真册封护法国师,论功绩无人不服。</p>
可能存在的些许争议,更多在于这位前任天师为人处世有点……内个。</p>
想当初关陇妖乱之后,刚刚击退群妖,这位唐真人就把前一刻还携手抗妖的桑结上人给打了。</p>
如此人物成为领衔大唐佛、道各派,协理天下宗门的国师,实在叫人听了消息便忍不住擦汗。</p>
“只能希望,雷天师、元真人他们,能多从旁协理规劝唐真人吧。”上官庆言道。</p>
卢震叹息:“雷天师要是时刻能在一旁协理,那国师也就不用……”</p>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如此也未尝不可。”</p>
上官庆:“嗯,国师封在天师府,道家符箓派当大兴,但具体如何,还要看接下来。”</p>
不论唐晓棠还是雷俊,亦或者许元贞成为大唐国师,都意味着龙虎山天师府将更进一步得到唐廷帝室认可与扶持。</p>
视情况,道家符箓派可能成为国教。</p>
即便不到那一步,龙虎山天师府影响力进一步扩大加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p>
从这个角度来说,朝廷重臣内部谈起此事,颇多争议。</p>
龙虎山天师府有大功于社稷不假,但他们本就在不断膨胀。</p>
这种时候唐廷帝室反而还助推一把……</p>
“接下来,更密切地关注须弥金刚部。”上官庆言道。</p>
卢震:“放心,大将军就在关中,我也安排其他人前往西北。”</p>
上官庆轻轻点头。</p>
卢震略微犹豫片刻后,开口说道:“强枝弱干苗头渐现,奈何?”</p>
上官庆闻言不语。</p>
张唐皇族,包括围绕在帝室周围的上官、卢等武勋世家,共同组成唐廷帝室的基本盘。</p>
都说世家名门五姓七望。</p>
但以单一姓氏而言,张唐皇族才是如今大唐第一强族。</p>
即便是多事之秋的如今,皇族依然是上三天高手最多的群体。</p>
哪怕不计张东源、张静真等入了圣地传承的人在内,仅算文武,张唐皇族的八重天高手数量仍然是绝对的当世第一。</p>
问题出在更高的九重天境界。</p>
天地灵气潮涌,利于修士修行,同时九天十地回归人间,更发现还存在大唐以外其它人间的情况下,有比从前更多的九重天高手涌现。</p>
这种情况下,唐廷帝室中枢,却因为或这或那的原因,缺乏唐皇以外的九重天巨擘。</p>
好不容易赵王张腾成功更进一步,成就武圣之尊,却心思叵测。</p>
或许,这是生在帝王家的必然。</p>
原因如何不论,结果上,当前唐廷帝室缺乏更够分量可以独当一面,又不虞忠诚问题的大员。</p>
女皇毕竟身份特殊,不宜轻出。</p>
“我等不才,无法为朝廷分忧。”卢震感慨:“龙虎山天师府得以崛起,以及须弥金刚部先前谋求进身之阶,根源其实都在这里啊。”</p>
他看向上官庆:“大将军近年,可有闭关静修之意?”</p>
上官庆摇头,坦然道:“近几年内,很难。”</p>
卢震于是再叹息。</p>
他自己其实也和上官云博乃至面前的上官庆是相同情况。</p>
他们,都已经过了二百岁前的窗口期,步入平台期。</p>
继续向上突破,不说没有希望,但远不似年轻人那般顺遂。</p>
尤其是大境界之间的天堑劫难,一着不慎,便是直接身死道消的下场。</p>
让上官庆和卢震无言的地方在于,张唐皇族乃至上官一族,近几十年来原本最可能赶上这波天地潮涌的机遇,冲击九重天境界的人,早早陨落于当年那场西域妖乱。</p>
那一战,是最近几百年来唐廷帝室中枢损失最惨重的一回。</p>
除先皇张启隆重伤外,上官一族老族主也身亡。</p>
同时遇难者还有唐廷帝室不少高手。</p>
其中一人乃是更胜上官云博的上官一族中生代领军人物,结果也战死在西域。</p>
如果其人尚在,三、四十年下来,很大可能已经成就武道九重天武圣之境。</p>
而女皇张晚彤一鸣惊人,以其天赋才情,纵使没有天子帝王术加持国运,亦能成就儒家九重天平天下之境,充其量时间稍晚。</p>
届时,宗室顶尖高手的数量就相当可观了。</p>
因为中枢强势,赵王张腾也仍然会是那个镇守皇朝北陲,忠贞千古的老王爷。</p>
上官云博无需四处奔波,大伤小伤不断,静心调养,情况恐怕也会比现在强不少。</p>
奈何,世事难料。</p>
一步之遥,几十年后的今天,天差地别。</p>
论说如今唐廷帝室上升势头明显的八重天境界高手,大约是……萧雪廷、楚羽、沈去病。</p>
没有一个是宗室出身,没有一个是开国勋贵出身。</p>
萧雪廷、楚羽倒是都家世不凡了,但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是那么回事。</p>
“先皇当年……哎!”卢震轻轻摇头。</p>
如今回想,先皇张启隆当年行事,失之于操切,急躁不够谨慎。</p>
“先皇当年不御驾亲往陇外,西域之战结果可能不同。”</p>
上官庆则淡定一些:“但之后几十年里发生的种种,可能也都会改变,到如今变成怎生模样,是更好还是更坏,没人可以预料。”</p>
他喟然道:“伪明、伪宋等朝所在人间,当年或许正是汉末时空特异时,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选择所致。”</p>
卢震深吸一口气:“不错,是我太纠结过往了。”</p>
他抬头看上官庆:“该面对眼下才是,枝强干弱之势已成,虽然当今陛下春秋正盛,可坐江山多年,但我大唐的国本……”</p>
上官庆闻言,虽在屋内,但视线朝东宫方向望去。</p>
…………………</p>
大唐储君,当前不在东宫。</p>
类似情况,本是大事。</p>
不过也要看他具体去哪里。</p>
大唐的太子殿下,当前正拜访龙虎山天师。</p>
当年天师传位大典时,太子张徽因为种种原因,没能离京亲赴龙虎山观礼,一直引以为憾。</p>
如今天师入帝京洛阳,他自然前往拜访。</p>
雷俊今番不住在白云观,而是和章太冈、妙心方丈等各派掌门,皆在朝廷专门安排的馆舍下榻。</p>
此刻,雷俊所居宅院内,传出琴声,余音袅袅。</p>
雷俊在主座上,平静看着太子张徽抚琴。</p>
待对方停下后,他方才开口:“殿下于音律上的造诣,比苏州的大家有过之而无不及,令人佩服。”</p>
在场没有侍从,张徽自己将古琴收起,笑道:“我好而不精,让天师见笑了。”</p>
相较于笔墨画作,他音律上的水平,确实只能称一般。</p>
不过,那是因为他的画太优秀。</p>
青州叶族以画闻名,也没几个人能盖过现在的他。</p>
一旁另外两个听众,这时也都鼓掌:“殿下过谦了。”</p>
张徽笑道:“青彦还可能安慰我两句,永山先生的夸赞,我可是会当真的。”</p>
对面永山先生方岳平静但认真地说道:“殿下于音律之道,已有不俗造诣。”</p>
一旁孟少杰则微笑:“殿下,学生方才所言,同样发自肺腑。”</p>
张徽笑道:“天师当面,永山先生更是大行家,青彦莫要再抬举我了。”</p>
方岳:“大家不敢当,不过当日龙虎山传位大典,方某因为一些事未能前往道贺,今朝拜会天师,也容我献丑一曲,聊表心意。”</p>
雷俊:“方居士太客气了,贫道实不敢当,今日贪个耳福,先谢过居士。”</p>
方岳:“岂敢。”</p>
说话同时,他取出一支看上去品相普通的竹笛。</p>
太子张徽抚掌笑道:“我抛砖引玉,成了。”</p>
方岳向雷俊、张徽、孟少杰三人点点头,然后吹奏竹笛。</p>
他是儒家咏诵一脉已经出神境界的八重天大儒。</p>
此刻无需特意引动周遭天地灵气,便在雷俊等人眼前营造一片妙境,周围景象改变,众人如在青山碧水之间。</p>
待方岳停歇,余音袅袅,字面意义上的绕梁不绝,衍化山川锦绣经久不散,令人如入仙境。</p>
“久不动了,好在没有生疏,不至贻笑大方。”方岳收起竹笛。</p>
他近些年来常忙于学宫中事,确实少动乐器。</p>
但到他如今的修为,一切已近乎于道,时隔良久仍信手拈来,不至于生疏。</p>
“各地学宫渐多,方居士一人分心兼顾,劳心劳力,令人佩服。”雷俊言道。</p>
这几年,随着洛阳、长安、建业三地学宫渐渐走上正轨,方岳奉女皇诏令,开始创办第四座乃至未来更多的学宫。</p>
“学宫中成材者渐多,我近年来其实轻松不少。”方岳冲孟少杰点点头。</p>
对方已经是如今学宫的招牌人物之一。</p>
就在三年前,孟少杰成功修成七重天境界。</p>
这是大唐学宫培养出来的第一个上三天大儒。</p>
到今天,孟少杰年龄也不过四十六岁,尚不满五十,前程远大。</p>
这还是在他此前修行蹉跎多年的情况下。</p>
但一着开窍,厚积薄发,很快便冲天而起。</p>
更让萧春晖、方岳欣慰的是,孟少杰之外,学宫中渐渐有其他新人开始成才。</p>
“凌辉、宋航,虽然还是中三天修为,但都非常有潜质。”方岳认真说道。</p>
雷俊:“多亏陛下和萧、方二位居士多年苦心,方得此气象。”</p>
太子张徽亦感慨:“回想昔年在学宫听诸位先生授课,如在昨日,今朝学宫不断壮大,实在令人欣喜。”</p>
方岳看向雷俊:“学宫有意在潇湘岳麓一带增设新宫,望天师和龙虎山莫要介意。”</p>
雷俊:“贫道乐见其成,设在豫章亦无妨。”</p>
方岳:“湘王殿下盛情难却,潇湘之地文华若胜,则南荒、黔州等地皆受益,如能得天师和龙虎山周全,实在更好不过。”</p>
众人再聊几句,雷俊看向孟少杰:“听说小孟居士有意离京出游?”</p>
孟少杰:“读万卷书同时,亦当行万里路,故而学生有意出游四方,实地考据碑文典籍文献,以增长学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