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图书馆,走在林荫道上,周一良先生的身影不在佝偻,似乎变得稍微挺立一下。
他望着苏亦,掩饰自己的复杂的想法,说道,“你能背出来原文,说明你确实用心观看了这篇论文了。”
一开始苏亦脱口而出他博士论文的,周一良确实有些惊讶,然而,也仅仅是惊讶而已,他不认为眼前的少年真的用心去研读他的论文,不说,这是一部纯英文的论文,就说它研究的方向也当今极为不受重视的佛教史,然后,突然有一天,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图书馆碰到自己,然后恰好认出自己来,然后又恰好念出自己的作品名字。
这件事情,太过于巧合了。
巧合到周一良都以为这是故意设置的偶遇,这一切,都是眼前的少年故意接近自己所为。
然而,很快,周一良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已经现在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经不是早些年当红一时,深受众人敬仰的梁晓顾问了。
甚至早两年没有做到急流勇退谓之知机,摇身一变,就变成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墙倒众人推,被称为无耻之尤的梁晓顾问。
自己这样的“戴罪”之人,在这燕园之中,众人避之不及,又有何用,还需要一个少年如此处心积虑地设局接近自己啊?
所以,周一良自己多想了。
然而,就当他眼前少年只是恰好翻看他的论文,为了对长者的尊重才有的客套之词。
没有想到,对方还真的能够把论文的原句给背出来了,还真的存在疑惑。
这一刻,让远离三尺讲台多年甚至此生无望再踏上其中的周一良那颗宛如一潭死水般的心湖开始卷起了一阵涟漪。
于是,他沉寂干枯的心湖开始涌动起来,又要极力克制自己翻滚的心绪,望着苏亦,继续说道,“byapplyingoiltohispalmheilesa不是贝叶,而是手掌。这句话,是从慧皎高僧传中记载的以麻油杂胭脂涂掌冶来的。”
说着,他望向苏亦,问,“慧皎高僧传读过吗?”
苏亦点头,“读过,却不精,四朝高僧传都读过,所以才有此疑惑。”
慧皎高僧传,是一部佛教史书,亦称梁高僧传。南朝梁慧皎著。十四卷。为类传体。本书历代藏经均收。金陵刻经处更名为高僧传初集,分十五卷单刻。
此后唐道宣著续高僧传,北宋赞宁著宋高僧传,明如惺著大明高僧传,体例大致依此,合称四朝高僧传。
要没读过这是本书或者没读过宋高僧传,是没法看懂的周一良的论文唐代密宗。
所以对于他的话,周一良也不例外,他说,“tantrisminchina此书的主要部分是对赞宁宋高僧传中善无畏、金刚智、不空三位密教大师传记史料来源的甄别和内容的疏证,其中涉及四朝高僧传大量知识,你如果没读这几本书的话,估计要回去重读了,尤其是宋高僧传,不过既然,读过了,那么剩下的应该就是一些细节的问题了。”
正如周一良先生自己所说的。
他的论文tantrisminchina唐代密宗,就是以赞宁宋高僧传中善无畏、金刚智、不空三位密教大师传记史料来源的甄别和内容的疏证。
所以在百度百科上,他这篇论文也有另外一个名字唐代印度来华密宗三僧考,哪个三个僧侣?自然是上面提到的三位。
这片论文有多厉害?
用译本翻译者复旦大学钱文忠的话来说,就是,“这部发表在五十年前的论著仍然代表着我国学者研究早期密宗史的最高水平,迄今无出其右者。”
从这点来说,就知道这片论文的重要性了。
研究中国佛教史或者密宗史你根本就没法绕开,因为这就是拓荒之作。
因为苏亦有了相关的文献背景,所以,周一良跟苏亦的聊天,就随意很多,“恰好,我今天空闲,你还有什么疑惑,都可以询问,也不局限于论文。”
好不容易逮到这样的机会,苏亦肯定要问,“原文页246第四行中的:soonaftershanevajrabodhiandhisdiscipleamoghabajraadethisschooloneoftheimportantsectsofthetangdynasty。这句是说,金刚智在善无畏后不久来华。他的门徒不空金刚在后来使密宗成为唐代重要宗派之一;还说,在善无畏后不久,金刚智与其弟子不空金刚来华,他们后来使此宗成为了唐代重要的宗派之一冶。”
周一良达,“就实际而言,金刚智确实是与不空同时来华,所以后者的说法比较正确,前者的翻译有些累赘了。”
接着苏亦又问,“原文页中提到关徐铉的事情,famousforhisstudyofpaleography。其中的“paleography是书法学,还是古文书学、古文字学的意思?
“古文字学,而非书法学。所以下文中提到请赞宁寻找古代的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