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轻情意重嘛,朋友之间是不在乎这些的。”书生并不介意绛殷的态度,将长剑小心收起,绛殷眸底泛起冷意,克制着毁掉的念头,面上带笑:“那么,吾也要送您一件东西,作为礼物。”
说到后面,咬字微微加重,带着几分固执。
书生看了他一眼,浅浅的笑了笑,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随口问了句:“你觉得,靠我们两个,能完成任务吗?”
“在我们看来他们并不重要,但对玄宗来说,他们是有着较高地位的长辈。”绛殷耐心解释,接着又补充了句:“不过准确来说,上战场的不止您和我。”
书生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也就是说,我们只用对那几个人动手,做出一点夸张的震慑力,也许就能让玄宗生出退意。”
“玄宗的道法并不是花架子,您……”
“只要不是……”书生张了张口,却是没有说出来,只是提醒道:“算了,到时候你看着我一点,实在不行就捅我一刀。”
绛殷摇头:“吾不能伤害您。”
“话别说太早,希望你到时候下手轻点。”
绛殷见书生笃定的模样,就不再反驳了,随即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面露迟疑:“您……不打算要魔兵了吗?”
“可你不想有魔兵加入我们啊。”书生脸上带着了然的笑容,语调带着几分调侃:“虽然说任务者和任务者会自动抱团,但像你占有欲这么强的,还真是少见。”
说完,书生就转过身来到案几前坐下,拿出之前的资料,认认真真的看了起来。绛殷站在原地,失神的看着书生低头看书的面容,眸色暗沉。
“您想换掉我吗?”绛殷轻声开口,书生没听清楚,投来疑惑的目光,却见绛殷已经转身出去了,随即耸了耸肩,继续看手中的资料。
十天转瞬即逝,书生说话算话,没有再去想办法借魔兵来充数,而他的上司似乎意识到了他是个光杆司令,贴心的派了一个小队的魔兵过来。
数量不多,不过聊胜于无,书生还笑着戳了戳绛殷的手臂:“看来还是得听先做任务的,你是知道上战场时都会派魔兵过来,所以才让我不要浪费力气去打架的是吧?”
绛殷微微一笑,却在书生转身吩咐魔兵的时候,赤色的眼眸中泛起机械般的冷光,让存有异心的魔兵瞬间安分,一改先前的轻视。
书生可能是个弱者,可绛殷不是,而且对方还听命于看似很弱的书生,之前红发尖耳的魔者所说的要杀书生不是玩笑,而绛殷同样不是戏言,那十天里,没有任何魔者能接近书生。
魔都是向往强者的,没有魔觉得绛殷这样的强者会屈服于一个弱者,要么是有契约压身,不过绛殷对此从容得理所当然,要么就是书生并不是弱者,这些魔兵也相当于监视者。
注意到几个魔兵心不在焉,书生微微皱眉,不过也没多说什么,见绛殷走到身旁,拿出一把轻巧的长剑:“准备好了吗?”
绛殷看到不是之前的长剑,露出笑容:“稍等。”说着,拿出一枚彼岸吊坠,系在剑柄处,苍白的指尖在血色的映衬下,有着奇异的美感。
书生看着上面精细的刻痕,笑了笑:“你还真给我做了一个礼物啊。”
“吾说过的。”确定系紧后,绛殷将手收回,指间浮现出一枚白子,魔气自周身萦绕着,书生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按捺着蠢蠢欲动的死气,握紧手中长剑:“按计划行事。”
“遵命。”
绛殷恭敬低首。
异样感再次浮现于心头,书生刚想说话,战鼓声骤然响起,早已做好准备的魔兵纷纷握紧手中的武器,铺天盖地的魔气刹那间蔓延,与不远处的清圣道气相撞,大地瞬间崩塌分裂。
战争,就此开始。
书生原本还想在不动用死气的前提向那几个目标下手,不过魔气和道气混杂着的气息太浓烈了,死气本来就不受控制,现在更是欢呼雀跃,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进行着吞噬。
得速战速决了……
书生暗自叹气,没有对那些道子出手,而是身形化风,迅速且准确的朝目标人物挥剑刺去,刚刚凝聚的道法顷刻间被死气吞噬殆尽,锋利的剑刃同时没入心口,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使得墨色的眼中也泛起了红意。
抽出剑刃,见偷袭成功的道士倒在地上,没有再补刀,而是迅速的向下一个目标动手,死气已经入体,吞噬生机只是时间问题。但相对的,吞噬他的理智,同样也只是时间问题。
绛殷则负责另一边的目标,一开始是用棋子破阵杀人,相当于远程攻击,没让身上的衣袍沾上一滴血。后来看到已经渐渐失控,带着一股子狠劲强行破阵,导致自己满身是血的书生后,绛殷立刻收起棋子,随手捡起一把剑,也选择了强行破阵。
身上的白袍很快被鲜血染红,衬得妖异的面容愈发邪肆,在不远处杀敌的魔者注意到绛殷与书生几乎同步的挥剑动作,不禁挑了挑眉,看出了对方的意图。
他想与他的主人,一样。
逐渐失控的书生没注意到这一点,他周身的死气愈发浓烈,肆无忌惮的吞噬着道气,以此来破坏阵法,完全不像是一个魔该有的手段。
书生保持着为数不多的理智,计算着彻底失控的时间,但随着祛邪阵法在脚下浮现的那刻,熟悉入骨的疼痛自魂识处传来,书生几乎拿不稳手中的长剑,单膝跪在地上,理智崩溃。
失去控制的死气迅速蔓延,开始敌我不分的进行吞噬,修为薄弱的道子与魔兵瞬间就被夺取生机,化为了枯骨。
布下阵法的道者离书生较近,见状立刻抽身后退,心口却传来凉意,染血的剑刃轻松刺穿了他的心脏,绛殷冰冷妖异的面容出现在其身后。
没有过多理会倒下的道者,绛殷弹出一枚白子,毁掉阵法后,伸手将不住颤抖的书生揽入怀中。
“噗哧——”
腹部微痛,绛殷垂下眼帘,看着书生握剑的手,柔和询问:“您想杀戮吗?”
沉溺在痛苦回忆中的书生立刻摇头,绛殷笑了笑,将蔓延的死气全部引入自己体内,书生神情一松,闭眼昏了过去。
书生醒来的时候,绛殷正端着可口的饭菜进来,饭菜特有的香气似乎缓解了难受的眩晕感,书生正打算起来,手却被什么给硌到了,拿起来一看,正是那枚彼岸吊坠。
“魔界赢了,您可以稍微放松一下。”绛殷一边将书生扶起,一边笑着告知消息。
“哦……”意识渐渐清晰,失控后的记忆只有些许残留,书生不自觉看向对方的腹部,迟疑开口:“你,用的是自己的身体,你不是人类?”
人类的身体过于脆弱,无法承受时空流动。
“吾是专属系统。”绛殷递来饭菜,没有隐瞒的打算。
“怪不得你那么厉害……”书生心下了然,专属系统和系统完全是两回事,后者只负责发布任务,而且一般都是没有实体的,前者则相当于贴身管家,若是宿主需要,还能直接替代系统的位置。
绛殷眸色微动,问道:“您很羡慕?”
“能得到强者的贴身照顾,而且还是无条件的,当然会羡慕。而且要创造一个专属系统,肯定要付出很多心神,反正我是没看到有哪个任务者这么奢侈。”
看着双眼亮晶晶的书生,绛殷忍不住问道:“您,不会觉得烦吗?”
“啊?怎么会呢?要是有像你这样的专属系统,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绛殷怔愣了下,书生却是猜出了什么,委婉询问:“你是不是,和你的宿主闹别扭了?还是他觉得你烦,把你给骂了?”
“主人的脾气很好,他只是……受了重伤,不愿让吾跟在身后,让吾同他保持距离。”绛殷想到只剩下一层血肉覆盖,看不出人样的少年,眸色不禁一冷。
“所以,你就离家出走了?”书生感兴趣的问道。
“吾……吾只是不想主人将吾换掉。”绛殷迟疑着开口,神情却很迷茫:“也许主人看不到吾,能够开心一些,等主人心情好了,吾再回去。”
“呃,我不太了解你主人的情况,不过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也许你主人并没有换掉你的意思,可能只是一句气话,要知道人在受伤疼痛的时候……唔,情绪会不受控制。”
书生不自觉的安抚着,接着又带着几分严肃:“如果你是不辞而别的话,最好赶紧回去,你的主人可能在担心你,甚至在想着如何为你开脱,毕竟你的行为已经称得上是渎职了。”
“……我明白了。”绛殷轻轻点头,看着书生清澈的双眼,忍不住开口:“希望您,不要太信任任务者,会受伤的。”
“这点戒备我还是有的。”书生拍了拍绛殷的肩膀,随即从床上跳下来,往门外跑去:“我去做剩下的任务了,一会儿见。”
绛殷这次没有回话,面上露出人性化的复杂神色,最后变为茫然。
夜晚降临的时候,书生一脸郁闷的回来了,绛殷贴心的倒了杯温水,等待着对方开口,充当树洞的身份。
书生也在喝水后进行了讲述,他悄悄离开魔界后,在一处后山找到了正在闭目疗伤的紫衣道子,送了伤药后,书生就等着紫衣道子动手杀他。毕竟他出现在战场上的事情被许多人都看到了,紫衣道子也加入了这次战争,肯定能明白他的存在对玄宗来说是个威胁。
但是!紫衣道子只是平静的抬眼看了下书生,然后拿起药瓶,道谢后就离开了。书生刚开始还以为是对方怕有诈,回去找长辈过来,结果他在那吹了一天的冷风,紫衣道子都没有再出现,更别说杀他了。
“这是为什么呢?”书生表示不理解,不是人类的绛殷就更不能理解了,这个问题也就没有答案。
后面几天,书生都找机会悄悄溜出魔界,去找到紫衣道子,劝说对方动手杀他。因为有绛殷打掩护,魔界并未发现书生的异常,加上之前绛殷也有阻止魔者接近书生的行为,只会觉得是绛殷的占有欲太强。
一连好几天过去了,书生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情绪也越发低落,他不喜欢半途而废的任务,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做完。但偏偏卡在了最容易的节点上,这几天非但没有说动紫衣道子,反而还被灌了无数的鸡汤,要不是对方气息如常,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被夺舍了。
“也许是不想私下动手,想要在战场上用您的血来慰藉逝去的长辈吧,您可以耐心等待,过年后会再有一场战争,实在不行,您可以趁乱找一个。”绛殷柔声安抚。
书生觉得也是,私底下手刃仇敌确实不怎么光明,随即注意到另一个细节:“要过年了?”
“您来的时候,刚好是冬至。”
“哦——光想着完成任务,都没注意有没有下雪。”书生笑着咳出污血,同时也生出了兴趣,魔界的新年,他还没体验过呢。
当然,总部的新年因为很多因素影响,他也没能好好体验过,最后一次新年还因为兄长进宫面圣,他被趁机拐走的原因,也被毁了个干净。
因为有了期待,任务卡一半的郁闷也淡了些,书生还出去和临时的同事们进行了交涉,虽然都在比武切磋上十分热情,又被他礼貌又坚决的拒绝,但微妙的同事关系,还是被建立起来了。
等新年到来时,书生才发现魔界的过年形式和人类很像,想想也是,魔与人的差别,有时候并不是很大,他自己都时常被当做邪祟。
当然差别还是有的。
在吃了一个奇形怪状的饺子后,书生回到屋里自闭去了,还是绛殷端来自己做的饺子后,才让书生感觉活过来了,同时也明白之前的吃食都是绛殷亲自做的,不由心头一暖。
后面赦生和那位红发尖耳的魔者也加入了分饺子的行动中,这次魔者倒是没有提出切磋的要求,绛殷知道这代表着接纳,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却见到书生虽是笑着,但眼底并无笑意。
赦生和魔者走后,书生提出想要看雪,绛殷自然应下了,还贴心的准备了一件狐裘,书生虽然并不需要,但也没有拒绝。
“您不开心?”绛殷跟在书生身旁,面露关切。
书生看着眼前茫茫的一片白色,叹了口气:“这份接纳,来得不是时候。”
绛殷不解:“如果您喜欢魔界的话,可以向上面申请,应该可以延迟离开的时间。”
“我连自身的死气都控制不了,留下来做什么呢?等死气失控后,再次被设阵诛杀吗?”书生将狐裘裹紧,却感觉不到任何暖意:“魔界能因为死气接纳我,也能因为死气除掉我,就像当初一样……”
绛殷说道:“有吾在,那样的事情不会发生。”
“可是绛殷,你不会一直在,你有你需要保护的人……”书生轻咳了几声,随后抬手擦去嘴边血迹,微微叹息:“而这世上,并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书生单薄的身影渐渐远去,绛殷静静的看着,赤眸中的迷茫慢慢散去,低声呢喃:“吾明白了……”
时间一晃而过,书生在身体即将崩溃之时等到了魔界对玄宗的乘胜追击,依然是他和绛殷,只不过和上次不一样,他这次是找玄宗的人捅他刀子的。
“您还能撑住吗?要不吾给您将人引过来?”绛殷提议道,书生摇头婉拒:“那样太刻意了。放心,我会撑到任务完成的。”
绛殷于是就不再多言,待战鼓敲响,两人就分开行动。
书生很快就找到了正在厮杀的紫衣道子,不过离得有点远,得想个办法凑过去。
“铮——”
正要行动,泠泠琴音突然响起,书生一时分神,就见一抹道影灵活且迅速地穿行于魔兵与道子之间,持剑向书生的方向袭来,有魔兵想要阻止,却瞬间消弭于那道者剑下。
书生下意识退后一步,心口随即传来刺痛,道者不知何时已来到他的身前,将剑没入致命之处,浩然道气瞬间绞碎了脆弱的心脏。
在失去意识前,书生看到了那道者冰冷漠然的眼眸,接着就沉入黑暗中,耳边响起熟悉的机械音。
[任务,完成。]
此时的战场上,道者将书生诛杀后,又迅速收剑撤离,一路击杀阻拦的魔兵,来到战局后方停下,神情恍惚间,面露茫然。
玄宗的一处客房内,身着朴素青衣的青年动作一顿,琴音陡然停下,随后指尖施力,将手下的檀木琴震成碎末。
青年拿起琴弦,推门走到屋外,身着华丽紫衣的儒生站在皑皑白雪中,摇扇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