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马车里的仙凤等剧烈的晃动结束后,才松开抓着软塌的手,长长的松了口气,她不知道晃动持续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不过也能猜出是发生了一场恶战。
又待了一会儿,确定晃动彻底停止后,才伸手撩起车帘,探头往外看去。
只见远处烟尘弥漫,隐隐能看见碎裂的巨石散落在四处,有两道身影从一片狼藉中并肩走出:紫衣儒生依旧一身华丽,气质清贵,衣服上的珍珠一颗不少,就连褶皱都没有;而走在一旁,还抱着人的青年就只能说是惨不忍睹了,浑身上下都是伤口,鲜血顺着衣摆流了一地,一头墨发因为没有发冠凌乱的披散着,衬得面容越发的惨白。
恶战的主角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仙凤拿着伤药下来的时候,子蓿正把怀里的少女小心翼翼的放在一处空地上,沾血的指尖落在她的眉心处,催动着体内真气注入。
当然这个动作无异于给身上的伤势开刀,顺着衣摆流下的血已经在脚下积成小水滩了,子蓿扭头咳出一口血,原本就惨白的脸色几近透明。
龙宿执扇伫立在身后,金眸在少女清秀的面容上扫过,随后抿了抿唇,看向走来的仙凤,示意她先侯在一旁。
虽然面色不显,但仙凤还是看出了自家主人的心情很糟糕——任谁被莫名其妙的摆了一道,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甚至连个影子都没见到,陪同的小伙伴还一副随时都能就地消失,偏偏又不顾伤势一心救(别)人的模样,换谁都不会有个好心情。
真气流转,少女缓缓睁开双眼,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子蓿平静惨白的面容,却是空洞无神,黯淡无光。
子蓿闭目等候了一下,没有听到少女开口说话,低头又咳了口血,从腰间取出一根黑色的笛子,黢黑暗沉的材质不似玉石般光滑,反而有些粗糙,更像是用不知名的骨头打磨而成的。
将骨笛凑到染血的唇边,悠扬的曲调回荡在沉寂的夜空下,正在打量那根骨笛的龙宿突然听到这熟悉的笛音,不禁怔愣了下,看着青年出尘的背影,金眸中掠过一丝暗沉。
是不想掩饰,还是……无意之举?
笛音入耳,少女无神的双眼动了动,光亮缓缓浮现,声音干涩道:“这是……《不负时光》?”
子蓿放下骨笛:“想起来了?”
少女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笑容:“我还记得歌词,后面应该是这么唱的:千秋风流去,而今有谁人吟,故友新交何患无知音……”
正为两人莫名熟稔的态度而心生探知,乍一听到少女清脆的歌声,龙宿眸色一暗,抓着团扇的手不自觉收紧:何患无知音……竟是,离别之曲吗?
然后仙凤就察觉到自家主人的心情更糟糕了。
歌声戛然而止,少女似乎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茫然四顾:“我……我在哪……那些虫子呢?它们死了吗……它们、它们咬人好疼……”清秀的脸上露出些许不安的神色,身体紧绷着,似乎随时都准备着逃走。
“已经过去了。”子蓿咳嗽了几声,淡淡安慰道,少女将慌乱的视线放在他身上,认真注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面露惊喜:“你是礼……”
子蓿抬起食指,抵在毫无血色的唇上,少女这才注意到对方后面一身华丽的紫衣儒生,瞳孔瞬间放大,被忽略的血腥味冲入脑海,勾起不好的回忆。
“逃……”几乎是颤抖着挤出这一个字,随后闪身来到子蓿身后,挡在了龙宿身前,做出防卫的姿势:“快逃!他要……!”
子蓿接住少女软倒的身体,收回捏住对方脖颈的手,神情依旧平静:“龙宿,她的精神不太稳定,让吾与她独处片刻,可以吗?”
龙宿看了眼晕过去的少女,微微勾唇,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当然,有事唤吾一声即可。”
“多谢。”子蓿颔首致谢,再次催动真气注入。
龙宿又看了眼那个少女,转身离开,仙凤拿着伤药,趋步跟上。
回到马车上,仙凤将烟管点好递过去,观察了下自家主人的表情,开口问道:“主人,那个少女是?”
龙宿抿了口水烟,缓缓吐出:“不是子蓿此前的目的,更像是顺手救下的,就是不知道,子蓿有没有看出来了。”
“那个少女果然不是普通人。”
仙凤了然,方才虽然离得不是很近,但她注意到了少女软弱无力的手脚,还有一看就是没碰过武器,只有些许字茧的手掌,看着比苦境的普通人还要弱。但这么弱的一个人,却出现在这种地方。
“方才那少女挡在子蓿身后时,吾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龙宿晃了晃手中的紫金烟管,淡淡烟气缭绕,为一双金眸覆上了些许朦胧感:“吾什么也没感觉到。”
没有恐惧,没有恨意,更没有应该出现的警惕,什么都没有。
仙凤闻言先是疑惑,随后反应过来,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只能是伪装出来的情绪,或者是……有人在帮那个少女遮掩。
沉默一瞬,仙凤没有在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起了龙宿和子蓿同行后的事情,然后就看到自家主人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让人心生寒意的笑容。
仙凤:嗯,看来是真的被算计了,不然不会那么生气的。
这个问题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仙凤低头泡茶,选择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过也能猜到是个极其棘手的人物,得提前做好后面搜寻信息的准备了。
一盏茶的时间后,茶已经泡好了,子蓿却没有出现,龙宿撩起车帘,独自来到外面寻人。
这没有花多少时间,因为子蓿正静静的伫立在方才的位置,那个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从子蓿平静的面容以及身下汇集的一片暗红来看,是他让少女离开的。
“龙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子蓿将头抬起,露出逐渐透明的面容:“你其实不用过来的。”
龙宿抿了口水烟,漫不经心的打量起来:“吾有问题想问你,这件事过后,你会像之前那样消失吗?还是……失去这部分记忆,出现在吾的面前。”
“作为朋友,吾不想让你看到这一幕。”
子蓿低声呢喃道。
龙宿皱了皱眉,意识到了不对:“子蓿?”
“谢谢你的帮忙,可惜吾没有办法答谢了。”
子蓿依旧自顾自的说着,身体越来越透明,龙宿看出对方已经失去了听觉,下意识将手伸过去,却只有点点萤光散落,再无青年出尘身姿。
低头看去,大片血迹随着青年的消失一点点没入沙地,空气中的铁锈腥气渐渐淡去,接着转头向远处望去,山林崩塌留下的碎石废墟大片沙化着被风吹散,就像是……被抹去了所有的痕迹。
……
潇山筑。
蓝衣儒生捧着一本古籍,端坐在树下的石桌前,粉衣少女坐在对面的位置,焚香取琴,在青烟袅袅升起时,抬手拨弦。
舒缓温柔的曲调从拨动的琴弦上流泻而出,拂过面容的清风似乎都慢了下来,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随之应和着。
秋宇侧耳倾听,水蓝色双瞳落在面容稚嫩,却透着几分慈蔼柔和的茝兰身上,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心境也随之平和了许多。
和茝兰相处其实很舒服,她能准确的看出你喜欢什么样的性子,从而给出相应的回馈,比如在秋宇的面前,她不会像对待林主那样天真纯粹,而是温柔和蔼,体贴入微,带着长辈的包容。
她知道秋宇是骄傲的龙族,不愿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就没有用煮药疗伤的方式,而是时不时弹奏一曲,以乐音曲调为药,悄无声息地缓解着对方因重伤龙化的异状。平日里也不会太接近,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感,给对方足够的私人空间。
就是厨艺方面……
秋宇看了眼还冒着黑烟的位置,想到这其中还有自己的手笔,轻咳一声,明智的收回视线,不再想这个话题。
一曲终了,一抹金光划过,冲入房屋内。
“回来了。”茝兰温柔笑道。
正暗自戒备着的秋宇闻言,意识到她说的是子蓿,便卸去龙气,刚想起身过去查看,就被茝兰抬手拦住:“小阿则需要休整一下,过一会儿再进去吧。”
秋宇闻言便不再动了,看了眼房屋的方向,微微皱眉:方才,似乎闻到了血腥味……
不过看茝兰一脸淡定的模样,估计伤得并不重,不然依照那一脉相承的护短性子,现在已经冲入屋内,给人疗伤了。
只是秋宇并不知道,比起护短,茝兰更在意自家孩子的想法。
又弹了首曲子稳定秋宇的伤势后,茝兰将琴收起来,起身去到厨房把之前蒸好的小笼包拿出来,然后将茶壶里没喝完的茶水倒掉,洗干净后换上清水,都放在托盘上。
“现在可能在检查新送来的身体,要一起进去看看吗?”茝兰端起托盘,微笑询问,秋宇猜出对方说的“新身体”是指什么,对此也是有些好奇的,便答应了下来。
然后他就有些后悔了。
毕竟看着“自己”躺在床上,然后被开膛破肚的模样实在是……太诡异了,尤其是顶着稚嫩面容的茝兰一边低头用手翻找,一边笑着用另一只没沾血的手给旁边隐入黑雾中,不知是何状态的子蓿投喂小笼包。
因为是一比一还原的,所以血腥味一下子就飘满了整间屋子,如果不是本尊还一言难尽的站在旁边观看,估计和凶杀案现场没什么区别。
“没发现什么问题,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不用这具身体了。”认真翻找了一遍后,茝兰将手收回,对子蓿说道:“在新的身体做出来之前,就暂且用本体伪装一段时间,记得不要和他人产生接触。”